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蠻荒俠隱 | 上頁 下頁
六七


  筠玉搶答道:「寨主為我們設想周密,足感盛情,不過成敗尚自難定。幸而勝了還好,敗回了怎見保得逃生?倒是我三人地理不明是個難題,既承寨主美意前引,我代我姊姊答應多留一二日再去。如真不行,也只好等行了再走,怎好教我楊老伯與兩個妹子去鑽洞呢!」

  林璿聽筠玉說話刻薄,自身到底是客,連忙以目示意。筠玉也覺稍過,便不再說。蔡野神心想你這丫頭真個年輕,曉得什麼!明晚前去,好教你知道厲害!此時也不便和你爭論。偷看金花娘,正招呼那商名心腹山女準備山果獻客,沒有留神聽話,樂得省事,裝著不解,再經林璿拿話一打聽,也就揭過,賓主言笑如初。

  余獨這些日情苗滋生,見筠玉薄怒微嗔,語囀鶯簧,坐在一旁,不知不覺看出了神,始終沒有答言。等四人爭論已畢,偶一回顧,碧娃正對丹妹耳語,目視自己竊竊偷笑,丹妹正怒禁她,不由臉上一紅,老大不是意思,見楊宏道手按水杯沉吟,面有憂色,便重過身去設詞安慰,忸怩之狀又看到碧娃眼裡,益發忍俊不止。林璿回身看見,便問:「碧娃,笑些什麼?」

  碧娃趁筠玉向金花娘詢問鐵鍋沖的形勢,正背著臉,便朝餘獨一努嘴。林璿先時也曾看見餘獨出神之狀,這才明白碧娃竊笑之意,當著外人,不便和筠玉取笑,只暗記在心裡。丹妹為人莊重,頗不喜妹子這等舉動,又因毛、余俱是恩人,更恐惱了他們,又惡狠狠瞪了碧娃幾眼。碧娃見大姊顏色不善,也就罷了。不料蔡野神先因餘獨在旁一語不發,本就覺著奇怪,及見碧娃和林璿朝著餘獨努嘴,眉語目動之狀,益發不解。見余獨正和楊宏道閒談,便走近前去,一拍餘獨肩膀說道:「我猜余老哥本領高強,勝過我們十倍,适才大家商量,卻沒說一句話,敢莫是另有高見不肯賜教麼?」

  說到這裡,碧娃剛過去取泉水,走近二人身側,聞言想起前事,不禁又對餘獨含笑看了一眼。餘獨心中帶愧,又想在碧娃面前解釋,省得少時她們向筠玉說笑,起了誤會不好意思,匆促之間,不假思索,脫口答道:「我适才並非發呆,只因痛恨孽畜淫凶,一時想不起除他妙策,打算今明日晚間前去窺探一次虛實,回來再打主意。見寨主和林、毛二位正說得在興頭上,自知無能,只可依人成事,再者一不拗眾,所以沒有開口,寨主休要會錯了意。」

  蔡野神聽他所說與林。毛二人大同小異,頗似飾辭,又見他臉上神色不定,未免將信將疑,仍以為是有話不肯明說,隨便接口道:「孽龍厲害,鐵鍋沖形勢奇險,余老哥真要單身涉險,還須慎重一二呢。」

  余獨少年英勇,心直性做,這時正沒好氣,聞言也和筠玉一樣,以為蔡野神輕看了人,冷笑一聲答道:「鋤強扶弱,我等分內之事,何況我等又承寨主厚禮相待,豈有袖手之理?不過我自有我的主見,空談無補,別人也無勞間,反正是為寨主出力,想必不致見笑吧?」

  碧娃聽出語帶雙關,頗有嗔怪之意,好生羞愧,徑向一旁去尋別人閒話不提。蔡野神無心答話,見餘獨面帶不悅,也覺無趣,只得拿話岔開,閑說了幾句,出房安排晚間拜月盛典去了。

  毛筠玉正向金花娘打聽孽龍有甚克制與鐵鍋沖形勢,林璿、碧娃相繼湊了上去,兩下問答,談得甚是起勁。丹姝抽空取出針線,在替老父補綴一件舊夾斗篷,以備日裡山行時禦風之用。楊宏道因昨晚沒有睡夠,又受了點驚,老年人飯後多喜午睡,趁著余、蔡二人對語時,便倚在錦墩上假寐,業已睡著。只餘獨一人見眾人會談,不便湊上前去,坐在那裡獨自生了一會悶氣,因嫌碧娃淘氣,又遷怒到蔡野神頭上,暗忖:孽龍拉拉一個無知蠢物,不過身長貌惡有些蠻力罷了,也值得如此害怕!聽此人所說,分明意存輕視。碧娃更是不該,自己和筠玉父女救了他父女一家,間關數千里護送他三人長途跋涉,於德不可謂不厚。即使有什不是,也應維護包涵,自己和筠玉不過連共患難,性情又極其相投,自然情感要近密些,又沒什麼不檢點的言行。

  适才僅僅見她言談犀利,舉止豪邁,英氣勃勃,迥非庸俗女於,令人觀之起敬,稍微多看了兩眼。她也是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了,身在危境,全沒一些顧慮,反倒如此輕狂,全沒一點閨閣氣!只顧她笑人不要緊,林璿已似有些覺察,如非她姊姊再三怒目禁止,還許公然去向那一個取笑。一個不巧,豈不鬧得無私變成有弊,大家不好意思,自己更是置身無地。林璿和那一個又愛玩笑,一經誤會,難免不常時以此為談笑之資,長途千里,怎樣處法?越想越慪氣,除了踐實适才之言,獨往鐵鍋沖涉險一行,能夠一舉而刺殺首惡固是人前顯耀,即便不成即歸,也可不辯自明。

  想到這裡,雄心頓壯,因聽金花在和林、毛等人說今晚黃昏便開始拜月,月亮一出,立即殺牛犒眾,全寨山民爭奇鬥勝,舞跳為樂,還有許多行樂盛舉,便連林璿也未見過,俱思一看。自己如要明說前去,必定有人攔阻,結果必致三人同去。照金花娘所說鐵鍋沖的路徑與孽龍習尚,早晚飯後俱是他縱淫吸血的時候,事後必要昏睡好一會才醒。如乘眾山民拜月熱鬧的當兒再行起身,趕到那裡天決未亮,恰好孽龍酒色昏睡之際,便於下手。

  雖說天將近明他手下纏藤寨人不會早起,但是擒賊擒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厲害的只孽龍拉拉一個,其餘那些無知藤人,即使事後被他們發覺也不足為慮。看似過於冒險,如論實際,似比黃昏前起身,夜間到達還要容易得手些。只是路徑太已彎轉難行,且到夜間再看,如能得便用一兩件山民喜愛的東西,誘得這裡一個山民做嚮導,那就更妙了,否則連日星月交輝,極易認路,只要方向下誤,當無迷失之理。主意打定,金花娘忽說:「大家長途勞乏,請往前面別空中午睡,到了晚來好作長夜之樂,正可借此養精蓄銳。」

  當下丹姝也過去將老父喚醒。春桃等男女六人早有寨中侍女領往他家安置。林、毛、余、楊等六人隨了金花娘走出房去,到了前面第二層木板砌成的一間大屋以內,裡邊早由蔡氏夫妻命人安排下六架細藤編就的吊床,又派了六名通漢語的山女服役,道了一聲「請睡,少停崖頂神場上再行相見」,便自走去,火炬無煙,光明四壁,時間松木清香,屋字寬潔,被榻溫軟,眾人連日山行,幾曾有這樣不擔心事的好所在睡過?昨晚又累了一夜,大半倦極,倒身其上,覺得舒適異常。初臥時還在互相笑語,各道奇遇,就枕不多一會,便自夢穩神安,熟睡起來

  這一覺直睡到日落西山。春桃、春燕、四兒三名山女,同了雲田、十熊、岑春等在別室先醒,到內洞宴聚之處一看,四外靜悄悄的,主人和三位寨主俱都不在,只火池旁有一山娃子倚壁假寐,喚醒一問,才知主人們俱在安臥,寨主和全寨人眾已經在崖上佈置,便叫十熊等三名男子在前面等候,由那山娃子領路,尋到林、毛、余、楊等六人的臥室,才行喚醒。室中服役的六名山女見眾貴客醒轉,忙著分別出去,取水的取水,報信的報信。一會四名山女捧了盥具、山茶進來。

  眾人飲用方畢,金花娘已得了信,帶了兩名山女趕到,一進門笑對眾人道:「這裡風俗與別處不同,拜月一年只有這初夏和中秋兩次,一次是十三,一次是十五,全寨人眾都在廣場中聚齊。因為是月亮將圓未圓之時,所以男女定情俱在今晚,算是初婚。婚後男女只要覺出對手方不合意,盡和別人相交也不過問。等到八月十五晚上月亮已圓,男女兩方的情愛如若未變,才算是正經夫妻。除非內中死了一個,終身不再和別人交合。如若有了好情,被人發覺,男的不過罰些牛羊青裸與一些難得的東西,給女的做解恨禮,女的能饒他,收了禮,仍可算是夫妻,否則雙方離開,各於各的。

  可是女的不死,男的終身不能再參與這拜月盛典,只好和平日未嫁的女兒或剛過四月十三拜完月初婚不久的婦人偷偷摸摸。如果是女的與人做了正經夫妻,再犯了好情,那就糟了,不但一份陪嫁的財禮拿不回去,娘家十家有九家不會代她納解恨禮,也在今晚拜月之前,由男的招集好了親友,把女的衣服脫去,赤身站在場中,以表女的不要臉,然後由親友中請出六個人來,連男的共是七人,每人拿著七支梭鏢照準女的身上便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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