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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近年經眾請求,方始專教村人讀書習武,不常親身下田,但是一有閒空,照樣動手,難得休息。否則便去西山窺探惡霸虛實動靜,以防未來之害,反比眾人更多勞苦,俱都萬分感激,心中不安。幾次聚眾請求,無論如何中秋這一天不要諸俠再做粗事,率領全村的人快樂一日夜,紀念這寶貴的佳節。遇有遠客來訪,除諸俠作陪外,照例應由空閒無事的老弱婦女隨同招呼待客,做些雜事。

  因此每年中秋這一天,尤其是在月明宴會之時,諸俠必受全村的人禮敬,賞月賞花,安然坐享。並還特備有一個小行灶,選出兩個善烹調的好手掌管。菜雖一樣,味道較好。因為人多,除幾佯現炒現吃的菜面外,不是蒸在火上,便是早已制好現成之物。因這一頓酒原為花好月圓,大家快樂,共慶秋收,使全村的人借此一會增加情感,多賞玩些時,與尋常酒肉豪飲不同,歷時甚長。好些菜肴俱是野味,冷盤居多,葷素俱備,早已滿滿擺了一桌。

  婁氏弟兄知道虎女、林蓉早已腹饑,公遐從天明後也未吃過東西,略微表示歉意,一聲招呼,遠近席上的人立即起立,同聲歡呼,正向雙俠致謝,互相慶賀,說那勉勵慶祝的好話,秦氏弟兄叔侄連同十多個壯漢業已興沖沖走來,村人重又歡呼了一陣,各自歸座。當中圓桌加上秦氏弟兄叔侄共是九人。下余少年多有父母家屬已各分頭走去。主人隨向新來男女三人舉杯相勸,在座都是少年男女英俠,只公明年紀最長,也還未滿五十,除秦正外年紀都在三十以下,少年豪爽,又不拘什俗禮。秦真兩次向著公遐、林蓉想要開口,均被公明止住,說大家都餓,吃點東西再說。轉問:「穀外防守的人今夜恰巧有事,不能回來加入盛宴,可曾見他換班?」

  秦氏弟兄笑答:「他們都說香粟村終年太平安樂,何況仇敵人多勢盛,事關全村人的生命財產,就多出點力也是為了自己和公眾的利害,說什麼也不肯回來。反說夜景更好,今夜雲白天青,月華朗潔。知道這裡吃上一半,便要派人換班,他們這四處十四個人異口同聲再三托我帶話,叫換班的人不要去,只將酒菜送些前往。他們業已商量停當,就在那幾處山崖上登高賞月,一面把守眺望,以防敵人暗中擾鬧,非但不肯換班,並說兩頭往返吃不舒服。我看就由他們去吧。」

  公明笑說:「這幾位弟兄果然真好。難得我們全村的人都是一樣心思,不論何事都比自己的事情還要認真。尤其關係公眾的事,哪怕一草一木也都用心愛護,當成自己所有,遇到難事,搶先出力。三弟可曾對他們把話傳到沒有?」

  公亮在旁插口道:「我方才還想到西崖頂上和他們一同賞月防守呢。」

  虎女笑說:「我崖上沒有去過,和你同去如何?」

  公明還未及答,秦真道:「你、位都不要去,我保賊黨今夜決不會來,至多半夜裡見他出來的人全數失蹤,無一生還,派些賊党滿山搜尋蹤跡,也只在兩山交界方圓十裡之內。他離這裡有好幾十裡,相隔大遠,虛實不知。聽說內中新來兩個老賊,最是多疑,行事慎重,力主巴賊暫時以守為攻,只在賊巢山谷內外設下埋伏誘敵,非但不到我們這裡生事,連兩山交界都不許下人越過。並勸巴賊將隔遠一點的土人全數移往莊前山谷之中,非等探知我們虛實,估量一舉必勝,方始下手發難。

  巴賊為了所約請的一些惡賊狗盜全數趕來,並有好些聞名多年的兇險人物,因聽東西兩山這等富足,不請自來,並不一定投靠巴賊。本意是想將我香粟村強佔了去,將為首諸人和有點本領的全數殺光,由他們來此霸佔,作為永久盜窟,居心狠毒。巴賊一聽既可去掉他的眼中釘,並還多上好些同黨,以後東西兩山合成一體,勢力越大,更可為所欲為。來的賊黨又多,今夜還有幾個最厲害的人物許要趕到,因此大設酒宴準備接風,到十八才完。

  巴賊莊中方圓好幾頃的地面到處張燈結綵。來賊中又有一個土豪,日前本想召集同黨慶賞中秋,忽聽有一同黨犯了大案,將他這窩主交出。省裡知他名為武舉富豪,實是坐地分贓的大強盜,正調官軍追來搜捕,風聲萬分緊急,恰巧巴賊上半年為了我們兩次求他相助,雙方早已勾結,交情又深,因此連夜變賣田產,帶了多年搜刮來的金銀財寶,連家屬和同黨一齊偷偷逃來山中。

  為想結納巴賊,日前準備的許多花燈也全數帶來。可笑官府無能,只會貪污,虐待人民,這樣兇惡的大盜非但事前走漏風聲,被賊黨得信,有了準備;行動更極遲緩,賊黨前數日已得到風聲,表面不動聲色,暗中下手,直到所有財產賣完搬光,連那許多花燈俱都從容運走,只剩下大片沒有賣的房舍園林。因其走得巧妙,便城中官府地方均未驚動。賊黨因防引鬼上門,並還設下疑兵,故意分出些人打了他的旗號一路招搖,大隊人馬往僮關方面馳去。

  到了無人之處再行分散,輕裝簡騎往黃龍山繞來,不是一齊上路。四姊昨夜所見,只是那坐地分贓的土豪和為首有限幾賊,餘者三三兩兩和許多車馬衣物金資尚在後面。聽惡奴口供今日陸續到了不少,還有好些要黃昏前後才能趕到。巴賊對那幾個老賊最是恭敬,此時忙於接待。當地花燈甚是豪華,已成了一片燈山火海,比哪年都好。照此情勢,賊黨絕不會來,我們何必多此一舉?何況寇兄和二位姊姊剛來不久,還有許多話說,等我把話傳到,將酒食與穀外防守的人送去之後,大家吃個酒足飯飽。天色如早,好在虎行極快,新收那兩匹野馬也還神駿,長力甚好,我們同去賊巢附近看那花燈到底如何講究,就便察探敵人虛實,把那幾個死賊人頭掛在西山交界樹林之中,叫他晦氣掃興,省得驕狂太甚,目中無人。諸位兄長姊姊你看可好?」

  虎女剛含笑點頭,秦正首先說道:「七弟真喜多事。我們在此賞月清談,良友遠來,一見知己,又遇花月良宵,豈不有趣,何苦半夜三更遠出惹事!」

  公明笑說:「其實兩山交界高峰危崖甚多,專看花燈原是無妨。賊黨今日欺人太甚,乘他聚眾行樂之時給他一個警兆,挫他銳氣,也是快事。他將三弟。鐵漢擒去吊打,一看鐵漢體無完膚、周身糜爛的慘狀,我便恨透。既已破臉為敵,便我不去惹他,早晚他也必來,怕不了許多。不過,打入一拳須防一腳。仇敵人多勢盛,我們虛實還未盡知。那些死賊人頭如掛西山交界,還嫌稍差,至少也將方才老賊人頭與他送去,才使他知我們厲害。但是此舉做得太凶,巴賊仇恨越深自不必說,便那新來賊黨也必因此激怒。由明日起從此多事,轉不如暗中戒備,來賊就殺。巴賊見所派賊黨一到東山便即失蹤,空自驚疑,卻不知我虛實,暫時越不敢動,我們卻可從容佈置。這樣做法比較穩妥省事得多。」

  秦正方說:「大哥之言有理,我們此時不宜輕舉妄動。等我明日趕往長安城內,請雲老先生代約幾位能手,連他老人家一齊請來,多幾個幫手要穩當些。」

  秦真慨然說道:「五哥雖不怕事,就想尋人幫忙。我們全村的人哪一個不是幫手,何必尋什外人?照惡奴所說,賊黨雖多,最厲害的只有二十多個,餘者都是那些飯桶武師惡奴,算在一起也不過一二百人。而西山那許多土人無一個不是他的仇敵。別的不說,單我東西兩山這許多人的怒火,燒也把他饒死,何必多慮,大哥方才所說,乃是目前秋收還未全完,反正賊黨萬惡早晚消滅,在未探明虛實一擊必勝之前不願激怒,浪費我們人力,並非怕事。

  其實三哥此次和他仇並不深,我們還是吃虧的一面。只有四姊和他為敵最是厲害,又都現在表面之上。要是我們在天明前趕到,乘著賊党酒色荒淫作樂狂歡之後,巴賊人已疲倦,新來賊黨不知地理,出其不意,將那十幾個人頭一齊給他送進莊中,掛向樹上示眾,再請二位山君怒吼幾聲,當時趕回,非但大快人心,給他一個大晦氣。他必當是四姊所為,心雖恨毒,無奈安樂洞森林阻隔,絕壑前橫,山高路險,賊黨多大本領也無法進去。由此見一個殺一個,殺完不令看出一點形跡,我們人、虎也不再露面,使其疑神疑鬼,以為四姊天人,這個強敵比我們還要可怕,暫時決不會來侵犯。我們卻可待時而動,豈非絕妙?四姊雖非外人,我們闖了禍卻給她樹敵,太不好意思罷了。」

  公亮方說:「四妹與我們情同骨肉,沒有什麼不好意思,何況她和巴賊仇怨已深,本不兩立,顧忌也沒用。不過事情大險,還須從長計議,就是要去,也不應在今夜,以免擾我們一年一度的盛會。」

  公明見虎女那樣心直口快的人,坐在一旁靜聽秦氏弟兄爭論,微笑不語,忽然心動,笑說:「大家先不要爭,好在賊黨花燈要過十八才收。現有蓉妹知道一點虛實的人尚還未問,何必這樣忙法。」

  林蓉淒然落淚道:「妹子總算死裡逃生,保得一條性命。家姊為護妹子想必也被狗禽獸慘殺了。」

  公遐見林蓉淚隨聲下,向其勸慰,想等酒後再說。虎女接口笑道:「反正都要說出,轉不如痛痛快快聽她說完再行暢飲,了一件事。我們大家也可知道賊黨虛實。」

  公亮接口道:「我們本意,大家忙了一日未吃東西,打算吃完再請蓉妹談說經過。不料大哥隨便一問勾動傷心,事已過去,不必悲苦,請蓉妹和我們先吃一點東西再說如何?」

  林蓉強笑答道:「多謝諸兄好意。妹子先實有點饑餓,方才上菜時業已吃了不少。此時想起家姊雖死得慘,也是咎由自取。諸位兄弟姊妹急於知道賊黨虛實,便妹子也想此事不是尋常,理應先說,以便早作準備。我們且吃且談也是一樣。」

  虎女首先贊好,林蓉經公遐和眾人一勸,也將悲懷收起,詳說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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