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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忽聽豬兒朝所救三人喝道:「第二個恩人是我哥哥,他在洞外和人說話,叫我管住你們,不許出去。」

  隨聽諾諾連聲,知其討好,率性和龍姑互相扶抱,同尋山石坐下,攜手並肩,靜靜的聽了下去。聽完,笑道:「二妹,你冤枉我了。我不哄你,玲姑實是美貌可愛,又有以前情分,實不相瞞,至今我仍忘她不了。但她心志不堅,使我傷心大甚。照我初意,女子自來膽小懦弱,況她父母全家均在虎口之中,改嫁出於無奈,不算負心。又料定狗子將來必遭惡報,常人不喜嫁過人的婦女,我卻不以為然,只要兩心如一,身嫁別人,心仍有我,將來不論多麼兇險艱難,也要破鏡重圓。

  不料分手時那等涼薄,才把我心寒透,覺著女子終不可靠。夫妻之間,如以利害相合,並無情義,有什意思?她和我從小長大,情深愛重,尚且如此;何況別人?再說,別人也沒有比她再好的,於是灰心,終身不娶。只把一生經歷為了公眾賣命,不死不休,能夠由小而大,使天下的人同享安樂,固是萬幸;至少也使兩村的人和鄰近山民同登樂土。

  不料蒙你厚愛,深情感動,心中成見,第一次被人打破,由此志同道合,越來越好,已認為再沒有像你這樣溫良和善、勤儉耐勞、多才多能而又具有極大膽勇智慧的女子,不特是我未來賢妻,也是一個志同道合的終身伴侶,近些日來,越發敬愛。才知玲姑,雖然天生尤物,美貌如仙,從頭到腳,無不使人愛到極點,不過溫柔美麗,使人對而忘倦,不忍割捨而已。我如是個花花公子,無行文人,有此美妻,自是香花供養,愛如性命。無如一個人生在世上,還有我的事業心志,須為眾人出力,不應只圖個人享受,才不虛生一世,辜負自己天賦的才力智慧。

  「昨夜未見她以前,實恨不能當時飛到。見面以後,更覺她少婦風華,比前更美,也更動人。不知怎的,談起話來,反倒不對心思,把去時熱念減去大半,也說不出什麼原故。仿佛她是她,我是我;不似近來和你一起,無論行事說笑,一同操作,好像兩個人已然合而為一,有時想到什事,連口都不用開,不約而同,一齊下手。平日相對,說不出的一種舒服親切,如影附形,自然相合。未訂婚前半年,一離開你,我就不慣,近年更是少你不得。除夜來歸臥外,你不在旁,便覺無趣,仿佛暗中具有一種極大力量把我吸住,但又不似以前對於玲姑那樣,只在一起,便恨不能親她愛她,摸她抱她。只管平淡,親熱時少,只是互相吸引,不舍分離。

  「方才功成歸途,拿你二人一比,方始悟出我和玲姑是愛,和你是情。那愛譬如好花好鳥,看去悅目賞心,高興非常,歡喜已極,恨不能含在嘴裡,香個不完;可是花還是花,我還是我,一旦春殘花老,只管使人留戀,與我本身卻不相干,是個沒有靈性的東西,好看可愛而已。情之一字,卻是不然。無論何時何地,都和我成了一體,生死安危,無不相共,隨時具有一種潛力,助我成功,使我增加膽勇智慧,安慰心身,真個地老天荒,更無窮盡。本來沒有,自不覺得;此時一有了它,便片刻少它不得。由此看來,人情反復,事過境遷,心熱易冷,愛有盡時,而朝夕相依,禍福與共,互相扶持勉勵,彼此志同道合,自然膠漆,情無止境。

  「我此時固仍懷念玲姑,並不欺你,不過那是我的天性較厚,念舊情長,既覺一個絕代佳人遇到這等苦痛環境,將來結果,又必淒慘。譬如一朵鮮花,誰也不忍使其受人摧殘踐踏,況又加上以前情分,她固負心背盟,到底昔年曾經熱愛,當其身陷水火之中,眼看大難臨身,如何視若路人,和仇敵一樣對待?除這一點,我要求你原諒,許我將來為她盡心出力,不要多心而外,至我二人的情分,方才已然說過,你自細想罷。」

  龍姑聞言,連連點頭笑道:「你說得對,和我平日感想一樣。實不相瞞,近年看出你對我情愛日增,以前疑念已然去淨,心滿意足的了。不是這樣,依我性情,遇事決不後人,早和去年探險一樣非跟去不可,怎會勉強聽話呢?我因玲姑比我美得多,難怪你愛,老恐將來事完之後,照你為人,決不致於對我變心,難受是表面對我好極,心卻愛著別人。你又沉穩細心,樣樣周到,看不出來,豈不把人悶死?既有真情,和我對你一樣,愛我不愛,由你去罷。」

  李強見她倚在懷內,笑語如珠,映著朝陽,越覺溫柔美豔,重又摟緊笑道:「如何不愛?這愛是由情而生,只有與日增加,越久越深,只怕愛不夠呢。」

  話未說完,二人早摟抱一起。正自互相親熱,纏綿不舍,忽聽石後豬兒低語道:「三哥,他們口渴,有的又要拉屎,怕髒了地,可許他們出來?」

  李強知道豬兒最是淘氣,天性滑稽,人卻忠實,愛巴結人,討好說笑,忙把龍姑放開,回顧豬兒隔著山石問話,並未走出,身後小洞,已被石塊遮好,知其表示不曾偷看,暗付在內偷聽也是一樣,好在所說的話,並不怕人聽去,心中好笑,起身答道:「誰叫你不許他們出來的,各自方便,我們也快走了。」

  豬兒一顛一拐,趕了出來,笑道:「我知三哥不會怪人,是怕三嫂討嫌我們,有好些事,要靠你,得罪三嫂,和你說幾句悄悄話,我就苦了。」

  龍姑未婚少女,自是好羞,聞言罵道:「放屁!再這樣喊我,下次讓狗子捉去,誰再管你才怪。」

  豬兒賠笑打躬道:「怪我不好,不會說話,二妹不要生氣。」

  豬兒是個紫黑臉膛的小矮胖子,身量不高,卻生著一個大圓頭,滿臉紫斑,小鼻小眼,又生著一張大嘴,體力本甚健強,因被惡奴毒打,腿傷未愈,說話搖頭晃腦,走路一顛一拐,神態越顯醜怪。龍姑笑道:「好心沒好報。我知你被人擒住,受了幾天活罪,身上沒有換的,暫時又無法回家,特意給你帶了一包衣服來。如不是我,你看你身上,東掛一片,西吊一片,又臭又髒,周身是泥,真和豬圈裡走出一樣,是什樣子?那包衣服,藏在石榻後面,還不換去?」

  說時,另三人均是藥商,也全走出,同向二人拜謝。龍姑笑道:「人和人本應出力互助,我更不曾在旁,無須客氣。裡面還有兩間後洞,人口雖小,石室卻甚整潔,到了裡面,把洞堵好,不論蛇獸,均進不去。冬暖夏涼,食用東西又都齊備,請同住在裡面,靜待時機。蒙面大俠紙條留字,曾令我們二人日內得馬之後,借著放羊,自在山中練習幾日,早出晚歸。

  三哥更要去往官道,鄰近桃源莊人口,和敵人鎮集左近,隨時窺探對頭虛實,有無能手約來。為防疑心,暫時不許再來青龍澗過夜,以後每月至多來此兩三次。左近有的是肥土和珍貴藥材,像夥我早運來,尚差兩份,日內自會送到。你們傷勢不久養好,年輕的人有的是力氣,我們村中,男女老少均有事作,沒有閒人,平時無事,請各隨所好所能,自己下手,免得無聊心煩。將來出山,不論是隨我們開荒,或是仍作本行,到底也有一點積蓄,不致空手上路也好。」

  三藥客一名尹射,一名辛忠仁,一名錢士隱,都是常跑山中的壯漢,聞言同聲謝諾。李強重又領去洞內,一一指點,吃了一點東西,便和龍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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