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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忽又聽身後低呼了一聲「玲姊」,魂夢中懸想的人,一聽即知,驚喜回顧,正是李強尋到,只面上蒙著面具,穿著一身白色密扣短裝,背插鋼刀,腰橫皮帶鋼鞭,上插好些尖刀,刀鋒微露寸許,寒光閃閃,比起那年分手,還要顯得英雄氣概,不禁心魂都顫,忙把手一搖,不令開口。匆匆跑向林外,見小桃正往回走,忙道:「你和她們都到東邊花林玩去,不喊不許過來。我到樓上睡上一會,還來看燈。此時有些頭昏,不要吵我。」

  小桃笑諾走去,玲姑重又回到林內,見李強仍是方才初見時神態,站在一株桃樹下面,左手搭在花樹之上,呆立不動,情不自禁,趕進前去,喊了一聲「三弟」,伸手想拉;不料李強把手一縮,身子往後一閃,逕自避開。想起方才曾聽花枝微響,照這神氣,分明先已來到,因不願和從前一樣親近,故意搖動樹枝;後見不曾回顧,才勉強喊了一聲,心方不快;猛瞥見李強腰間寒光點點,又是那等打扮,疑是尋找丈夫報仇而來,心中一慌,忙道:「他不在家,你是想報仇麼?」

  李強笑道:「我與他已談不到私仇二字,兵器專為防身。他到縣城,我也知道,無須過慮。如能容我說上幾句,自感盛情;否則,當時就走,決不累你。」

  玲姑見自己方才慌張出入,對方立在花下,神色不動,寸步未移,可見相信自己,毫無疑忌。必是把話說錯,誤認自己夫妻情厚,偏向他的對頭,又見對方英俊從容儀態,燈光之下,分外威武,想起前情,又恨又愛,忍不住伸出一雙粉拳,朝李強身上打了幾下,恨道:「你不要氣我,林外不遠,四圍都有防守的人,這裡不是說話之所,還不跟我快走。」

  李強身後是樹,無法退避,任她打了幾下,如無其事,冷冷的答道:「蒙你相諒,請先引路如何?」

  玲姑見他冷淡,氣得要哭,繼一想,此時不是賭氣時候,咬牙說道:「你不要大狠,早晚自會和你算帳。」

  李強微笑不答,玲姑只得忍氣前行,心中難受,但又無話可說,匆匆引了李強繞林而出,到了樓上臥室之內,冷笑道:「三相公不要這等兇神惡煞,丫頭已被遣開,這裡無人敢來,對頭如回,不等近前,早就吵成一片,拼著我命不要,也會放你逃走。且把你那鬼臉殼取下,容我略談別後苦況,看上兩眼。」

  李強知她初嫁時也頗相安。近年夫妻雖有爭吵,結果也是她占上風,並未受苦。尤其一路行來,見她孤身在家,還點上許多花燈。平日豪奢可想而知;本就有些看輕。再一想到分手時節情景和父女爭論之言,越發當是做作,本想還她幾句,又覺此行何事,救人要緊,難得舊情未斷,還有天良,未把我當成仇敵外賊看待,正好向其探詢,便笑問道:「你們莊中防備甚嚴,本不敢來,只為我村中逃走一人,被你們誤認奸細,擒來此地,三日未歸,不知死活。此人無知蠢漢,不足為奇,但恐惹出事來,他家父母又只獨於,一條命連著三條命。如蒙看我面上,助我救回此人,再把你丈夫對我新村是何心意,稍微告知,好作防備,更感盛情了。」

  玲姑聞言,強忍氣憤,想了想答道:「你是為沙豬兒來的麼?我本不知此事,他走後第二日,我才得知,心料是你派來,曾命下人給他酒食,莊主未回以前不許拷打。就你不來,也想等他回莊,勸其釋放。今日你想帶走,卻是不行。並非不肯幫你,也要替我想想。此時人在昔年桂花崖新建馬棚後面牢洞之內,日夜均有專人防守。你一個人萬去不得,如還仍念舊情,請聽我一句話。對我變心,也難怪你,是我天生苦命,怨得誰來。至於秦迪,多不好是我丈夫,叫我幫你與他為仇,實是礙難;但我也決不壞你的事,只有從中化解。他如有什凶謀,我必盡力勸止,能夠不計前仇,兩不相犯,再好沒有;真要勢不兩立,那也無法。對你個人,遇到險難,自必盡心盡力,為你受害,也非所計。要是助你全村的人和他作對,他如因此喪亡,我靠何人?你又不會要我。」

  李強見玲姑說時,兩眼流淚,神情淒苦。聽那口氣,分明心中悔恨,只要自己仍肯重修舊盟,便可作為內應。只為素性好強,不肯明言,故意拿話試探,滿臉均是企盼之容。少婦風華,比起以前還要美豔,再一悲苦,越發引人憐惜,不由勾動舊情,生出憐意。方要開口,龍姑分手時關切愁慮神情忽然擁上心頭,後又想到二女前後相待情景,忙把心神鎮住,停了一停,慨然說道:

  「玲姊,我不騙你,我至今日,對你仍是愛到極點,無如福淺命薄,無福消受。以前的事,不去說他。自從分別以後,本定終身不娶,誰知姻緣前定,已與另一女子訂婚,今生已不再作他想。但我深知你那丈夫多行不義,無惡不作,他父子本就不免惡報。自從秦迪作了莊主,越發變本加厲,日夜圖謀,一面勾結官府,招納亡命,一面引誘新村人民,愚弄暗算,準備時機一到,殺人放火,吞併新村,使我全村的人永為他的奴隸。稍有不合,便加慘殺。我們便想苟安,也辦不到。近年又常派爪牙奸細到我村中窺探,逼得我們不能不作防衛;否則,我也不會來此。

  「我本不應請你泄機。不過,秦氏父子罪惡如山,萬無幸理,禍變一發,玉石俱焚。我們知你嫁人迫於無奈,並非心願,我更想要保全。事完之後,定必為你設法。你如深明大義,別的也不勞相助,只請釜底抽薪,隨時化解。只要人不犯我,我們決不致於先發。還有你丈夫近來殘虐土人,生殺任性,連他鎮上寄居的藥商也常被他暗中擒來,重則謀財害命,將其慘殺,輕則毒刑拷打,迫令為奴。遇到這類苦難的人,務要從旁解勸,保全一個是一個。

  「我今此來,豬兒必須救走。休看他那爪牙甚多,凶如虎狼,並不在我心上。況且這類事從未發生,賊黨決想不到有人如此大膽,深入虎穴,把人救走,自信出其不意,必能成功。我素來言出必行,你也知道,勸我無用。玲姊將來安危,卻在我一人身上。無論情勢多麼兇險,決不會傷你一根毫髮。如肯寄居我家,我必視你為姊,奉若上賓;否則,你要如何便如何,無不盡心。」

  還待往下說時,玲姑深知李強愛之如命,別的女子決看不上,何況那日刺激太深,全村少女,更無一人勝過自己,新村就有幾個面貌端正的,也談不到美人二字,何況全村中人,無論老少男女,終年勞苦,胼手胝足,多好看的人,終日曬在太陽底下耕作,風吹雨打,盡做粗學,也好看不了。細皮嫩肉,先辦不到。

  李強眼界又高,近聽人說,與一少女牧羊同出同歸,只未訂婚,知道新村中人和以前桃源莊一樣風俗,男女婚嫁,均由本人選擇,真要雙方情愛,無不訂婚之理,分明李強胸懷大志,想起前事痛心,正好有一村女愛他,故意借此遮掩,認定對方不忘舊情,只要秦氏父子惡貫滿盈,生了變故,至多前恨未消,照著以前熱愛情形,性情為人,又所深知。只要稍微做作,仍有破鏡重圓之望。聞言竟出意料,始而心頭直冒涼氣,宛如冷水澆頭,氣得亂抖;繼一想,他決看不上別人,也許那日父女爭論被他聽去,又做得太過,故意說些假話氣我,還想再試一下,忙把心氣沉穩,突然撲近前去,當胸一把抓住,氣憤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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