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七八


  說時偶然側顧,朝勿惡這面看了一眼,面容驟變,放下裸女,迎面走來。勿惡見妖人目射凶光,滿面獰厲之容,知被發現。心正著急,見他走來,剛把腰間神戈取出,拔下寶斧,哪知身帶寶斧,在黑暗中寶光外映。妖人先前只顧淫樂,不曾注意側面,這時已然發現,一見寶光閃動,知有敵人隱伏石後,快要對他下手,立先發難,將手一指,一片黑煙便朝石前飛到。勿惡初經大敵,自是心驚,一面手持寶斧,準備迎敵;一面早照潘度所說,將神符取出,立有大片金碧光華連同無量火星飛起。雙方恰是同時發動。妖人做夢也沒想到敵人這等厲害,邪法還未施為,靈符神光已似閃電般急展布開來,將其通身包沒,緊緊裹住,只一絞,便化成一片黑紅二色的邪煙,連聲也未出,便已形神俱滅。符光斂處,妖人蹤影皆無,靈符也化為烏有。

  勿惡寶斧已然揚起,沒有想到勢子這等神速,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跳。暗忖:「這裡原來是那妖人巢穴。還有一個就要回來,如退原路,必要撞上。妖人飛騰變化,來去如風,看那來勢,何等厲害,靈符已然用去,十九不是對手。況又加上殺死他同黨的仇恨,狹路相逢,凶多吉少。」

  不敢再走回路,便往前行。走不兩步,忽然想起妖人被殺時,連屍首都被消滅,就被尋來,也可抵賴。那赤身女子雖無本領,殺人行徑必被看出,留下卻是後患,忙趕回去一齊殺死。又防被人發現殘屍,作賊心虛,仗著寶斧靈異,就火旁只幾下便掘了一個大坑,再將女子斬成碎塊,填向坑內,揮斧一絞,成了一灘血肉,將先掘石土蓋上,用斧柄拍緊。但仍覺不妥,想把燃著的柴火移將上去。剛用斧一撥,哪知燃火松柴上有邪法,斧光挨上,邪法立破,仍變成幾塊松枝,勿惡匆匆下手,本在提心吊膽,一見無計可施,惟恐妖黨趕回,只得飛步前馳。妖人一死,邪法全破,連浮空薄霧也已消散,風靜雲開,銀蟾越朗,月小山高,清輝處處,谷徑越發整齊,景物也越發清幽。勿惡最喜空山夜月,如非先前親手殺人,後伏危機,換在平日,定必歡欣鼓舞,長嘯起來。

  勿惡一口氣連跑了十多裡,後面始終不見動靜。勿惡本來膽大,又是童心,暗道:「妖人來前必有妖光黑霧和那破空之聲,不會這等月朗天清。已然跑出甚遠,妖黨飛行甚快,如若發現蹤跡,早被追上。多半妖黨回來,不見所殺妖人,誤當已往旁處攝取女人,離山他去,趕去尋找。也許連那女子,都認為是妖人所殺,與我無干。」

  越想越有理,便不再似前那樣害怕,跑了一夜山路,終是疲勞,不覺把腳步放緩,一面想事,一面前行。

  勿惡又走了二三十裡,忽然發現所行之處,後半段曾經走過,細一辨認,果然不差。仰望月影西斜,黎明不遠,恐誤走回路。雖然跑了多時,妖黨不曾追來,遇上到底危險。路徑不熟,山崖越高,又都壁立前傾,地勢也越來越低,連想攀援上去都辦不到。沒奈何,只得格外留心,便在沿途留下記號。誰知那一帶正是穀盡頭妖窟前面的旋獅峽,螺徑彎環,歧路甚多,稍微疏忽,便入回路。再要誤竄黑鬼崖鬼風入口一段,更似入了迷宮,左旋右轉,進退不得。一個不巧,撞上妖徒,元神立被攝去,休想活命。勿惡命不該絕,心也真靈,就這樣一路留著記號,向前走去,居然在快天明前,把那一帶螺徑走完。眼看到了妖窟人口,快入羅網,身遭慘死,偶然發現右側崖壁間古藤甚多,粗逾人臂,蔓延至頂,途中更有不少矮松雜樹,可以攀附。饑渴交加之下,尋水不見,又不知何時可以把路走完,一時情急,竟不顧疲倦、攀藤上升。

  勿惡本意越崖而過,觀察形勢出路,就便尋水。到頂四顧,曉煙冥蒙,紅日將升,天已黎明。除來路一面外,崖後也是一條形如葫蘆的死穀。入口處穀徑回環,形如羊腸亂繞,又窄又險,用盡目力,也看不出如何可以通行。如由上面越過,卻只一崖之隔。因那山谷深只二三十丈,是條死路,下餘三面,不是危崖排空,無法飛渡,便是絕壑前橫,深淵萬丈。正打不出主意,偶見側面葫蘆谷底白光閃閃,掩映蒼苔藤樹之間。定睛一看,竟是一條瀑布,由穀底離地五六丈的崖壁上掛將下來,宛如白練低垂,將近地一段遮住,但又不聞水聲。崖前松杉森列,也看不出水落之處有無水潭。饑渴越甚,人更疲倦,又見谷中無人,上下方便,便將於糧取出,吃了個飽。體力稍複,口渴難耐,也未細看,便援著崖後藤蔓往下降落。那地方恰在隱僻之處。勿惡生具異稟,身輕如燕,降離十餘丈,便即縱落,輕輕到地,毫無聲息。一落地,便往前跑,先由一帶松林中穿將過去,行近瀑布約三四支,已快到達。陽光也由崖缺口斜射進來,照在兩邊半圓形紅紫色的崖壁之上,連那大片松林也被映成了殷紅。穀底一帶地勢雖寬,因是三面危崖,高矗前傾,到處都是一片暗赤顏色,雖在淩晨陽光之下,也覺景物陰森,形勢奇險。

  勿惡猛想起:「谷中林木甚多,地下卻不見絲毫雜草落葉,只底部瀑布一面滿布苔薛,此外全是禿崖赤石。樹林也似經過修剪,株株齊整。便碧雲崖舊居峰頂上面花樹,娘在家時日常修剪打掃,也無此整潔。怎這無人荒穀如此乾淨?土地又極肥厚,居然寸草不生,九月天氣,連片落葉俱無。此事太怪。莫要和上次遇見公冶黃一樣,又受人欺,平白吃苦。」

  靈機一動,便把腳步止住,不往外走,徑由林內借著老松隱蔽,輕悄悄掩將過去。快把松林走完,再藏身松後,探頭往外觀察。目光到處,首先發現瀑布下面,乃是丈許寬沿著穀底崖壁的一條長壑,也不知有多深,水落下去,全聽不到一點響聲。瀑布寬約三丈,高約五六丈,銀簾也似掛在壁上。內中影綽綽坐著一個身著白衣的瘦矮老人,身旁有兩幢碧綠色的怪火。勿惡前遇公冶黃,受過教訓。見那怪火與昨晚所殺妖人崖洞中怪火相似,心更驚疑。起初不敢出去,待了一會,口渴實在難忍。暗忖:「白衣老人如是妖邪,自己立志尋師,好容易遇到這類異人,不問邪正,反正都會法術,能夠空中亂飛。我學成以後,只要守著師祖的話,不多殺人作惡,一樣也是神仙,有什相干?否則機會失去,附近沒有水,出路又找不到,豈不渴死,就算他是妖人,我不惹他,放恭敬些,也不致傷我一個小娃。何不借著求水,試他一試?萬一是個仙人,更好拜師;如是妖人,我也學點法術。」

  主意打定,便往林外瀑布對面空地上走去。

  這時,勿惡寶光外映,洞中妖人早已看破。因見寶光正而不邪,人又不經穀口突然出現;也看出來人是個幼童,稟賦甚好,又是異相,力大身輕,由不得心生喜愛,混去好些殺機。只拿不定是何來意,小小年紀怎會帶有仙府奇珍。便把邪法停住,故作不知,看其來意如何,再定去留。勿惡自然不知就裡,仗著心靈膽大,神態甚是從容。鑒於前遇公冶黃之失,早就想好說詞,恭恭敬敬走到絕壑前面,跪拜道:「弟子素來好道,到處尋師。不料誤入此山,走不出去,口中乾渴,來此取水。適在林中,見一白衣老人坐在洞內,才知有一仙人在此。不敢冒失取水,先來拜見,與仙長叩頭,望乞仙長許我吃點泉水解渴,不知可否?」

  說時偷覷洞內老人手已揚起,剛剛放下,兩幢怪火跟著隱去。

  等話說完,忽聽老人發話道:「你且稍候,等我出來再問你話。」

  語聲才住,崖前瀑布宛如珠簾上卷,晃眼收去,滴水不見。緊跟著由洞中飛出一個白玉矮榻,老人便坐其上。生得尖嘴縮腮,面白如紙,鷹鼻鷂眼,貌甚獰厲,一雙瞳仁綠黝黝的,閃閃放光。人雖矮小,隱含凶威。飛到崖前停往,見面便指勿惡問道:「你這小娃叫什名字,因何至此?」

  勿惡看出對方神情可怖,頓生戒心。想道:「兄弟常說邪正不能並立。對方如是仙人,至多不肯收徒,決無害處;如是妖邪,問出自己一母一弟均是他的對頭,豈非自找苦吃?先前所殺妖人,再如是他徒黨,勢更兇險。」

  便把前言改變,跪稟道:「弟子從小便無父母,因是生來力大身輕,蒙一山民撫養,兩歲便能自尋飲食。前兩月偶往山中采果,在一洞內尋到一斧,不論山石金鐵,挨上便斷,舞起來還有寶光。後聽人說此是仙家寶斧,為此立志尋仙拜師。人家都叫我勿惡,也不知父母姓名。望乞仙長開恩,先給一點水吃,解了口渴再說。」

  洞中妖人正是勿惡前殺妖徒之師,名叫白老翁史用,性最兇殘狡詐。不料勿惡性更靈巧,答話甚快,不似說謊,競被瞞過。不特沒有疑慮,反倒愛惜勿惡,恐其答話無理,或是沒有拜師之意,誤犯禁條,殺了可惜,聞言厲聲喝道:「你既立志拜師學道,我便是位仙人,怎不拜師?我先給你解渴也好。」

  說罷,回手向身後一抓,再朝外一揚。勿惡立覺一陣陰風冷氣當頭罩下,口渴立止,一個寒戰打過,頭腦微微一暈。立時乘機跪拜道:「弟子早想求告,我怕師父不允,打算解完口渴,再請收徒。師父這麼高法力,分明是天上神仙。只要能帶我天上去,我便拜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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