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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巧姑已自鳥背縱落,走向趙霖身前,滿面愁容,說道:「我知你不愛我,我也不是那等下賤山女,不過你昨晚行事冒失。你那朱二弟不要姊姊,不問是否出於本心,你都不該插口。即此已招我姊大恨,認定是你作梗,痛恨切骨。我知三人當中,以你為首,又早聽說你們固執心意。惟恐姊姊心毒手狠,性子又急,發怒傷人,特地和她訂約:各做各事,不問如何,對你兩人決不傷害。她後雖悔恨,不能更改,只有氣悶,急在心裡,無計可施。你這個不知好歹的人,以為常在山寨中跑,稍微知道一點過節,也不先向嵩雲他們打聽一聲,把這麼要緊的話隨便亂說一遍,還伯她沒聽見,又說二回。

  其實我真看不起你那朱二弟,開頭先不該調戲我姊姊,未了因為他不能拋下妻子,人贅此山,雖是實情,但男子漢做事,自己不願意,就該挺身上前,一口回絕,我們山女一旦真心愛上這人,任他如何,極少變心,也不會親手傷他。由你一人代他答話,已是不該。未了姊姊抱他,背人磨纏,他又不肯照實決絕回答,只勸我姊姊另嫁別的漢人,話多吞吐,也不強行掙脫。你再一喊。姊姊越認為他已心肯,只是漢人怕哥哥,被你作梗。似他這等人,如非為了你和姊姊,真不容他活著回去,姊姊也同樣是為他,受了我的挾制,否則你愛多事,一樣難保。你那護身法,分明是近日有人暗贈。便那兩個吹簫怪人,也是你們約來。姊姊或許暫時被哄,我卻明白。不過昨夜我真為你著急,不這樣,如何能脫身呢?可笑你話未學全,便就發狂。

  有的土著還不知道拜山的過節,你大約從金花寨、烏龍崗那兩處聽來。以為有什過節,到時互相約人比鬥,勝者為高,敗者諸事聽命。卻不知此舉名為拜山過火,當初我們祖先為此幾乎兩次遭了滅亡,全族提起來就心痛,為龍家人大忌,詳情也說不完。我反正是你的人,要不要由你,卻沒法使我變心。天亮前,你們走後,我始終沒把吹簫的當仇人,只為簫聲所醉,一時身軟,還不覺得。我姊姊卻認為失了情人,受了大辱,移恨於你,誓不甘休。敵人走後,人才復原,便想回山送信,並在這一年之中,時常尋你全村為仇。是我再三勸她,說你三人師長法力必高,我們冒失行事,徒為父母師長丟人。一年工夫,有什難耐,又力勸她,說你代人受過,必是照例同出同歸,留下一人,無法回去之故。等到回山交代之後,便聽她那情人自行作主,不再過問了。我願前往探詢。她聽了以後,才答應暫不回山,去往一好友家中,聽我回信。

  我養有靈鳥甚多,不論你們掩藏地方如何隱秘,當時便可尋到。它們同類相通,可用鳥語詢問。我送走姊姊,只把青駕召來,發一號令,便由同類中詢問,認出你們是在前面深山大湖邊上住家。那地方一邊瘴氣,一邊森林,地勢僻險,不能高飛的鳥都難越過。你們在那裡住家已有多年。這次為避我姊姊追尋,還走了不少冤枉路,想起真個氣人。本想等你到家再去,一則想借此能多見你一面;二則如能聽我的話,你就不幫忙勸說,只從此不要過問他這一對情人的事,免我姊姊尋仇,便可無事。否則不但你,連全村也難逃毒手。」

  趙霖還未及答話,朱人虎因巧姑意存輕視,語多譏刺,大有怪他賣友之意;又見白猩於沒有隨來,心想護身神符雖未取用,玉塊已極靈異,足可防身,不由膽壯起來。越想越有氣,冷笑一聲,搶口答道:「照你所說,你姊既認定趙大哥作梗,我又因她昨夜許多怪狀,便肯嫁我為妾,也不會要。還有,任你怎麼,我大哥也是不肯要你。又如何呢?」

  山女一雙明麗澄泓的秀目斜睨著他,意似不屑,聞言也不著惱。聽完,才冷冷地答道:「你心意既如此堅決,先當她面,怎不早說?為何平白害好人為你受過呢?你見我昨夜沒動手,以為是好欺的麼?實對你說,你趙大哥不要我,也是實情,但他對我卻還有些憐愛之意,只怕我纏他,不肯露出口風罷了。他只要肯改了出家之念,要娶妻時,我一說,他必立時答應。我看出他心口如一,就不要我,也不會要別人。假如他肯要我,自然喜出望外,我有福氣,得到這好丈夫;便不要我,我心也安,除日常想念外,既不會恨他,以後也決不勉強。像你這樣人,我姊姊算是瞎了眼睛。雖然早晚她必如願,但她要這等沒骨氣的壞人做丈夫,有什麼意思?我實為愛我心頭上情人,因而牽連與他一起的人們,為了救他和你們全村人的性命家業,所以冒險趕來,順便再得他一句真話。

  他只要說是本心愛我,只為想出家修道,不肯娶妻。如娶,便必娶我,此後也決不再愛第二個女人,我便心滿意足,快活一世了。他不出口,我也斷定他心中如此,只是不經他親口說,有時終不放心,想到這裡,未免傷心難受罷了。他看似薄情,實則比誰都心軟情深,必不忍心使我連點空想頭都不如願,傷心一世,他還落個心口不如一,沒有膽子。即便不放心我,狠心堅拒,膽小不肯明言,我也一會就走,你當我故意做作討好麼?休看你們三人各有防身法寶,你昨晚不知有什取巧的鬼心思,沒有取用,以致姊姊疑心你始終有情於她,不和他兩人一齊出手。我沒見到是什路道,但我猜想,青衫老人必看你不起,所賜之物必不會比他們的還好。你們本身無什法力,我如出手,並非無隙可乘。你不過沾了我情人的光,我看他情面,不與你計較,你還有臉呢!」

  還待往下說時,趙、王二人見巧姑面色不善,朱人虎更是氣極想要動手,又躊躇不決,不等再說下去,即同聲勸阻。巧姑偏不肯聽,依然說之不已。未了,趙霖見朱人虎已氣得面容劇變,知已情急,欲與一拼,忙怒喝道:「巧姑,你說是對我好,怎不聽勸呢?」

  趙霖早已聽出巧姑所說非虛,想起點蒼諸人對龍家人尚有顧忌,何況自己。惟恐雙方破臉發難,不可收拾,離家既近,隱秘又被對方道破,行藏已露,無可掩飾。本在愁急,難籌善策,聞言益發心寒。情急之際,口不擇言,卻忘了這類語氣,非親近人不能出口,等話說完,方始想到恐對方誤會。巧姑果然轉怒為喜,蜇近身前,媚笑說道:「我原知道你憐借我這苦命的山女呢。你請安心,我此後不但不會纏你,並還舍了性命,也必助你脫難,不信你看。」

  口中隨即一聲清嘯。那只怪鳥本立近側,巧姑與朱人虎爭論時,忽將手一揮,鳥便突然飛起,由此盤空不下,似在瞭望神氣。這時聞聲立時下降,離地兩三丈,鳥嘴回向翼間一理,跟著甩下一隻短箭。山女伸手一招,便即接住,口咒了幾句,一折兩段,擲向地上。問道:「情哥哥,你信我麼?」

  趙霖道:「我早看出你實比你姊姊好得多。在你們把折箭看得重大。我們好的漢人,對友相見以誠,相知以心,不重形式。實在還是信賴你,看得人重,只是我來不及攔你罷了。」

  巧姑苦笑道:「你說這幾句話,我當時死也甘心。算我貪心,還不知足,生前我求你說出心裡的話,你肯說出,使我快活這一輩子麼?」

  趙霖本就覺她芳姿玉潤,美豔如仙,比起嵩雲更有過之。以前只為心存敵視,怪山女言動過於率直。少女本應矜持含蓄,溫柔嫻雅,即或知音相對,靈犀暗通,偶然一顰一笑,便可撩人無限情思,使其魂消心醉。那一根無質無形的情絲,須有彈性韌力,隨時伸長縮短,自然一上身,便將情人粘牢縛緊,深嵌入骨。對方哪怕被這根情絲縛得嵌肉切膚,反更引為至樂。不特不會斷絕,根本還惟恐縛之不深,越入骨越好,任何險阻艱難,皆非所計。明明女的是主動,也要想好方法,見面以後,便把自己的地位變作被動。表面上,女的為男的俘獲愛玩,實則男的倒成了女的袋中之鼠,儘管蠢動不休,終不能越出範圍一步。如是一味坦然蠻來,死命牽纏,出諸男的尚且惹厭,何況出諸女方,任她相貌多美,也減了不少成色,何況還有輕視與不快之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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