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三〇


  空中三隻怪鳥立似剛鬥敗了的公雞,嚇得顫聲亂叫,低頭束翼,各自分散飛逃。小的一隻逃得最先最快。還不十分狼狽。兩隻大鳥飛出不遠,便似身軟翼疲,無力飛騰,慌不擇地,自行墜落,連聲急叫悲鳴中,接連騰撲了兩三次,方始勉強飛起,往先前來路逃去。落處林木被那兩隻鐵一般的闊翼連壓帶撞,毀折了一大片。

  三人在光幢環護之下,只覺心神有點搖搖,聞之生悸,想不到簫聲竟有如此厲害。最妙是崖上入始終不曾現身動手,只憑幾曲簫聲,竟將那麼兇惡的怪烏制得膽戰心寒,全數逃退。法力之高,可想而知,心中自是驚佩。因怪烏來勢大猛,只顧注視空中,不曾留意下面,烏退以後,再往四處查看,那些蛇獸更糟。有的軟癱地下,宛若死物;有的搭垂樹上,幾無生意。全都目呆口閉,聲息全無,似已僵斃,不能走動。二山女一個暈倒石上;一個半坐半臥,雙手據地,似在掙扎欲起,卻又無力自拔之狀。崖上簫聲又轉,變為清和靈渺之音,與開頭所聞相似,更好聽得多。

  趙霖首覺對方人獸蛇鳥已全披靡,這還不走,等待何時?忙使眼色,起身手指二女,喝道:「此是仙人神蕭,我三人如非仗有仙傳法寶護身,照樣也難忍受。你看那麼猛惡的鳥獸蛇蟒全被制服,昏昏如死,我三人卻是好好在此,就這樣勝敗優劣,已可分曉,何況我們還有好些仙傳法寶一件未用。不過看在居停情面,又因此舉只為求婚,並非惡意,不願還手傷害你們。曉事的急速息念回山,另作打算。好在是你們自己不好,無故命惡獸暗算,並阻仙人夜月吹簫清興,才有這場沒趣。事無人知,你我又兩未有傷,不算丟臉,就此拉倒最好,否則糾纏無用。我已說過拜山的話,真要任性胡為,我們明年定必踐約便了。」

  朱、王兩人也同聲附和。趙霖見山女仍在掙扎欲起,並沒回應,料已無力作梗,便命起身。玉塊本帶身上,護身寶光隨人移動。走了幾步,回顧山女,不曾跟來,三人便朝崖上遙為躬身拜謝,徑在寶光籠罩之下,避開地上擋路的蛇蟲,從容走了下去。

  夏日夜短,這時月亮雖仍斜掛遙山,東方啟明星耀,已有曙意。趙霖心細,料定山女必不甘休。照著山女性情習俗,當夜已算慘敗,當著情人的面出此大醜,天亮之後,崖上吹簫人一去,必定尾隨跟蹤。就此引上門去,將來隱患無窮。好在柳湖在元江下游哀牢山支脈深山之中,出口連同掌管運輸出入的水站俱都臨江,水道洞徑幽密曲折,更有重重掩蔽,外人固看不出,自己人卻極易辨認,一過大鵬頂,早看出往日經行的途徑,為想把山女引入歧途,不照直走,中途改往亂山中走去,並在路上故意作出許多停留痕跡,又把吃剩的糧袋食物拋棄了些,隨時登高四望,有人跟來也未。繞出七八十裡,然後再由絕壁懸崖之間攀援上下,取道折轉,天色已然亮透。

  路上除空中不時有鳥高飛,時南時北,橫空而過外,什麼也未遇見。幾次登高四望,均未發現有人尾隨窺探。所經不是深林密菁,便是亙古無有人跡,連個樵徑都無的峻嶺危峰,崎嶇險峻,甚是難行,三人從昨夜到大鵬頂起,一直在驚險中生活,毫無休歇,又跋涉繞越了三數百里的荒山野棧,鳥道羊腸,任是武功精純,終難免於疲乏。尤其朱人虎兩處絕處逢生,思家心切,恨不能當時趕到,才稱心意。無如引敵人室,關係大大,不能不加仔細,強忍心急,勉力偕行。路再如此險惡,人早累得汗流浹背,心身交疲,性又好高,心中不迭地叫苦,只管咬牙忍受,不肯出口。

  後來還是王謹看出他狼狽神情,便喊趙霖道:「大哥,想不到這一帶如此難走,我們稍歇一會再走如何?」

  趙霖覺著簫聲天明前已停,山女體力想漸回復,如若追來,正是時候,這一段地勢又較明顯,最好能在山女未到以前翻過山去,走近水洞一帶,藏處甚多。只要此時不被看破,走上正路,山女必中疑兵之計,難於尋蹤。但能躲過一時,趁此少許光陰,另想應付之策,便好得多了。偶一回顧,朱人虎已是頸紅臉漲,氣喘汗流。連王謹那好功夫的人,也成強弩之末,有了疲憊之色。猛想起自己曾服靈石仙乳,朱、王二人雖也服過靈丹,近日身輕力健,到底不能和自己比,立時省悟,忙一端詳地勢,嶺這面雖然顯露,奇石大樹到處都有,還可藏伏,便擇了兩株蔭覆畝許的駢生古松後面,坐下歇息。荒山空寂,四無人蹤,野草蓬蒿,晨露猶濃,景物甚是荒涼。

  王謹笑道:「此山草莽縱橫,森林野石甚多,最宜烏魯棲息。适才我恐野生之物暴起發難,還在留心查看,沿途到處都有獸跡鳥糞,看樣子似不在少數,並且好些俱是長大兇猛之物,我們由未明起,來回繞行了二百來裡山路,不時登高查看,竟未遇到一樣生物,豈非怪事?」

  趙霖想了想,答道:「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昨夜簫聲神奇,那些凶禽猛獸,毒蟲惡蟒,聞聲膽落,全都不能支持。我們走山路,又是往返繞行,自然覺遠,算起來,仍只在百餘裡內打轉。那簫聲高亢時,直可穿雲裂石,上達天庭,細聲也極精煉有力,這一帶必在簫聲籠罩之下,烏獸想都聞聲遠避,所以見不到了。」

  朱人虎忽指空中道:「那飛來的,不是一隻大鳥麼?」

  趙、王二人心中一動,那鳥已然飛臨頭上不遠,日光下看時,一身黃毛,宛如金織,閃閃生光,非雕非鶴,健羽橫張,翔風而駛,甚是勁急。估計雙翼少說也有七八尺寬,雖非昨夜大鳥之比,這等猛鷙的大怪鳥,卻也少見。因自柳湖去路一面飛來,在近空中略一盤旋,往元江上流飛去,以為無心相值,便未在意。

  三人自離大鵬頂,玉玦已早收起。在樹下歇息了一會,又把乾糧肉脯取出飽餐,尋點山泉吃了,算計體力稍複,重又上路。走了一程,眼看就要走上平日慣走的回山正路,山女方面卻始終不見一點跡兆,除空中仍有一兩隻不常見過的禽鳥飛過,蛇獸生物仍未發現一隻。荒山野嶺,不知名的異鳥原多,又都不大飛得高,無什奇處,略微仰望,談說兩句,也就拉倒。前行恰有一嶺阻路,必須橫越過去。過嶺右折,再行三數十裡,便達山中所設的水寨接應之地。三人上去一看,那嶺甚高,才過午不久,四山無雲,天氣甚好,一眼望出老遠。回顧大鵬頂與适才繞越的一帶山路,全部歷歷在下,易於指認。

  趙霖想起自己平白多慮,繞了大半日的冤枉路,實際並未跑出多遠,在自累得弟兄們力乏身疲,有什用處?山女如真尋來,休說養有不少猛禽惡獸,容易追蹤,就在這類高山頂上,憑高眺望,縱有深林密菁隱蔽,遲早總要走出,仍被發現。平日還在自負機智深密,想不到臨事則迷,這等笨法,心中好笑。這地方是個斜坡,本來易走,三人腳底已快,加以大難初脫,家山在望,忙著回去,其行如飛,邊想邊走,不覺到了嶺腳,對面還有一片綿亙不斷的危崖,崖下面便是元江。三人平日來往,每喜在對崖頂上,望著下面江流行走。這時因覺山溝裡地勢彎曲,比較隱秘得多,如在遠方憑高眺望,溝底人物決看不出。便不上對崖,徑由崖嶺夾峙中的峽溝裡,沿嶺麓往右折去。

  走出不過十來丈,忽見一隻五色鸚鵡由對崖樹梢飛落,越過三人頭頂,落在前面不遠路旁崖石之上,高聲急叫道:「趙情哥哥,奠定,巧姑姑請你們等一等,有話說呢,她不害你們的呀,你們走哪裡,巧姑姑都曉得,你躲啥子?」

  三人先未聽清,鸚鵡又說第二遍,三人才聽出語意,不禁大驚。因離水寨已近,還恐引敵上門,不敢再進,只得暫停。趙霖知此鳥靈慧,故意喝道:「你主人還不死心麼,速飛回去傳話:婚姻之事,各憑心願,我弟兄與他姊妹決無情愛,昨晚已然說明,還尋我們做什?」

  鸚鵡叫道:「我不去說,我怕巧姑姑打我。你們也走不掉,巧姑姑一會兒就來。」

  三人均覺長此相持,近於示弱,正待恫嚇,迫令歸報,忽聽鸚鵡在石上連跳帶叫道:「巧姑姑騎了老黃飛來,沒我的事了。」

  跟著便聽遙天空際一聲極洪厲的鳥鳴。同時日光底下,由大鵬頂那一面天空中飛來一點金星,淩空遙駛,神速已極,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先前路上所見似鶴非鶴怪烏之一,身並不大,背上還馱著一個山女。剛認出是巧姑,連人帶鳥,已似流星電射,朝三人身前斜射下來。三人見那烏翼闊身小,形如蝙蝠,通體金黃色的細毛油光水滑,映日生輝,頭上生著一隻獨角,怪眼怒凸,其紅如火。一張似鶴非鶴的怪嘴,露出稀落落兩排利齒。身形短瘦,腹下卻生著兩隻又長又粗的腿,還有一雙尺許大小鋼鉤也似的利爪。雙翼伸張,竟寬達一丈左右,落時收縮在背上,疊起了三四折。周身大小比例,全不相稱。比起高空所見,更加醜怪,顧盼卻極威猛,昨晚並未見過。心想:「山女這麼多奇禽怪獸,何處收羅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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