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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另一個接口笑道:「這話不對,我們師兄弟二人生平服過誰來?我們憑什麼讓人?雙方俱無仇怨,也未打算幫誰。不過我們先來此地,尤其畜生不能和人來比,這類猛惡凶毒之物,如非見它們有人統率,沒有真個害人,別處相遇,早已殺卻。山乃公地,並非個人私有,我們不肯讓人,也不便令其讓我們。孽畜嗥叫,固然可厭,我們不會把簫聲也吹得怪些,和它對比?誰禁不住,自然噤聲,豈非公道之至?否則,這些孽畜少時咆哮更凶。今晚只這一帶月色最好,景物清奇。一則難得找到這好玩之地;二則躲到別處,眼雖不見,耳根仍不清淨。還當我兄弟蛇獸都怕,傳說出去,豈非笑話?」

  說罷,簫聲突變官商。始而只覺裂石穿雲,音聲激越,四山回應,震撼搖空。

  先前月姑話完時,手中鋼叉連指,浮空血焰立即大盛,所有猛獸蟲蟒也跟著發威,狂吼怒嘯,在那等震山撼嶽的威勢之下,崖上人對語之聲依然清朗真切,未為所掩,雙方全都聽得逼真。山女因料吹簫人,不是什好相識,暗中打著主意。趙霖等三人也甚驚奇,只知崖上人對蛇獸厭惡,並不知用意所在。及聽蛇獸叫囂聲中,簫聲忽變,響振林樾,那麼猛惡的獸哄竟似不敵。始而還在厲聲怒抗,可是好些獸類神態已逐漸萎縮,只零零落落偶然昂首一鳴,迥無先前之盛。蛇蟒毒蟲之類更是縮頸低頭,噤若寒蟬。

  回顧三隻凶猩,也不知去向。待不一刻,簫聲越吹越奇。時如巨霆天崩,怒濤海嘯;時如神龍血戰,長吟曳空;再不便是繁音促節,巨響密擂。宛如一部鈞天廣樂,雜著百萬天鼓一齊嗚奏。三人雖在寶光環護之下,兀自覺得心戰神搖,勢欲昏眩,不能自製,同時風起雲飛,驚沙匝地,木葉蕭蕭,亂落如雨。所有在場蛇獸俱都縮尾駭伏,先前咆哮威勢已化烏有,反倒周身顫抖,作出馴善乞憐之狀,休說吼嘯,連頭也不敢抬起。再看二女,也似體顫口噤,不能禁受之狀,面色卻是悲憤已極,猛想起韋萊轉授玉塊、靈符之時,曾說途中如有異聲,一經如法施為,便可無害,否則難當之言,照此情勢,崖上吹簫人必是所說救星無疑。所說語聲,和青衫老人愛徒洪璟、阮征也頗相似,連李洪都跟了來都不一定。

  三人正在驚喜交集,忽聽崖上喝道:「你們率獸欺人,我們自吹簫,與你們何干?先前你們這許多畜生忙嗥了半夜,我們並未計較,如何我們一吹簫,你們便生心,命三隻凶猩暗算?照此可惡,本所難容。姑念你們想老公的心盛,情急無知,只把這只不知死活的惡獸給你們做個榜樣,如不見機,連老寨主也要受你們拖累了。」

  說時,三人遙望崖上,似有白衣人影一晃,隱現極快。緊跟著,兩三聲白猩子的悲嘯過處,呼的一聲又長又勁疾的巨物破空之聲,一條長大人影好似飛將軍自空而墜,由崖上朝二山女面前斜射過去,勢甚迅急。方料雙方必起爭殺,猛又聽叭的一聲巨響,山女山石前塵霧揚起老高,那淩空斜射的人影已橫死地上,原來並不是人,竟是生前戲侮朱、王兩人的那只黃猩。想系奉了山女之命,痛恨崖上人簫聲制服蛇獸,從中作梗,前往暗算,被對方捉住殺死,扔了下來。黃猩除毛色尚未轉白外,比兩隻大白猩身材相差不過半尺,立在地上,山魈也似。因其年紀較輕,性更急暴,又生得要肥胖一些,看去似比白猩還要兇猛。

  這類稀有異獸,力大無窮,身堅似鐵,刀斧不入,崖上人一舉手間,立即殺死。另兩隻凶猩,原是同往,只聽慘嘯了兩聲,未見回來,聽那口氣,雖未必死,也必受傷受制無疑。這等本領,已非常人所能夢見。大鵬頂左翼飛崖,相隔山女立處有數丈遠近,又是由側面斜擲過來,休說這等數百斤分量的蠢重長大猩猩,便是一粒彈丸,也不能打出那麼遠的準頭,竟能舉重若輕,疾若星飛電射,擲將下來,不偏不歪,恰巧落在山女存身的面前。別的不說,單似這等拔山撼嶽的神力,已淩絕古今,連聽也未聽到過,何況眼見。斷定是洪、阮二小俠無疑,好生欣幸。趙、王二人嚮往更切,且中心敬佩,向道之心,也更加虔誠,如非事前受人叮囑,直恨不能上前拜謝求見了。

  崖上三人發話時,簫聲一度停歇。二山女好似立釋重負,略微緩了口氣,霍地雙雙戳指怒駡道:「先前我們一聽到簫聲,便猜你們是不懷好意。一則,你們鬼頭鬼腦,藏在上面,兩次命大猩猩前去察看,均未看出藏處,我姊妹一向不喜多事,又正忙著會人,便由你們去。誰知你們果然有心為難,吹那鬼蕭,將獸群嚇退,又將我們黃兒殺死。你們是何人,何故作對?是好的,快現出身來答話,和你們分個死活高下。」

  隨聽崖上有人笑答道:「無知山娃子,我們在此玩月,本與你們井河不犯,你們想老公,動強劫人,也不幹我們什事。只不該教這些孽畜鬼嗥怪叫,鬧得腥風四起,星月無光,阻卻我弟兄的夜遊清興。想轟你們走吧,必要無故出頭欺人,這才吹簫,和你們對吵,看看誰吵得凶?這山頂不是你家的,你們亂教蛇獸叫囂得昏天黑地,攔你了麼?适才暗遣惡獸傷人,不過殺一示儆,並未十分計較,你們倒反有臉問我們,豈非無恥?我弟兄現在懸崖上未動,你們有眼無珠,連人都看不出,還配動手麼?知趣的,快帶那群畜生滾了回去,免給你家寨主丟臉;真要不知進退,我們無故不肯傷人,雖然你們不會送命,你們那群畜生本均天地間的惡物,一個也休想活了回去,那就悔之無及了。」

  另一少年接口道:「這等無知山女,天生野蠻,不值理她們,如果性情溫和,人家也不會不要她們了。她們嫌我們吹那降龍伏虎之曲,簫聲雄烈,不能承當,待我改吹一個好聽的,省得她們像母老虎一般亂蹦亂吼,如何?」

  三人暗中查看,崖上仍不見現出形影。巧姑面色沉毅,目光仍始終註定趙霖,側耳向上靜聽,一言未發。月姑連氣帶急,已是咬牙切齒,神情獰厲,未等聽完,便自發作,手指處,浮空三朵血紅煙花先朝崖上方斜飛過去。緊跟著口中喃喃誦咒,手中短叉又連搖帶指,叉頭上立有朵朵血焰帶起一蓬紅雨,似正月裡的花炮,向上激射不已。哪知對方仍說他的,宛如未覺。數十百朵血焰到了崖口,眼看暴脹欲裂,紅光焰火中似有一片極淡霞影微微一閃,便已煙消火滅,一瞥無蹤。月姑似知不妙,趕緊停手,未及另行施為。那旁巧姑容態忽轉悲憤,倏地引吭一聲長嘯,聲如駕鳳,但極激昂悲壯,響震林野。空山回音尚在搖曳未終,簫聲又起。

  三人先聽少年那等說法,知道雙方已是短兵相接,聲勢比前必更猛烈。二山女未在寶光護持之下,先前已被簫聲吹得心神震悸,魂膽皆搖,周身抖戰,失了自主,俱料這次必更厲害無疑。二女方在驚惶悲憤間,哪知這簫聲與前大不相同。初發時清吹細細,宛如好鳥嬌鳴,水流花放,聽去十分娛耳。一會官商忽變,轉為雄放,卻不似前黃鐘大呂,天鼓齊鳴,只是稍微清越,如聞鈞天廣樂,起自天半,威儀棣棣之中,別具雍容華貴氣象,令人自起敬畏之思。致使二山女此時心情,好似一個懷仇報復的刺客,強仇對面,正待暴起狙擊,不知怎的,竟為對方威儀神采所懾,心怯意沮,不敢妄發。

  三人心無敵意,又自不同,覺著簫聲只是好聽,不似先前石破天驚,威力厲害,山女那等悲憤激烈,怎會忽然安靜起來?忽聽狂飆驟起,沙石驚飛,萬樹搖風,聲如潮吼。來去兩路,似各有幾片大小顏色不同的黑白影子,雜著好些大小星光,在月光之下鋪天蓋地而來,疾如電馳,晃眼臨近,當時星月潛形,天被遮黑了半邊。定睛一看,乃是大小七八隻怪鳥,小的只有一隻。最大的一隻兩翼橫開,竟有好幾丈寬。先前途中所遇長尾翠毛怪鳥,也在其內。多是鐵爪金睛,目光如電,神態兇猛已極。

  相隔危崖還有七八丈,在空中略微停頓,七八雙橫空鐵翼只煽動了兩三下,近側幾株半抱粗細的松柏樹立被連根拔起,折倒地上,帶起來的砂石土塊如雨雹一般滿空激撞,四下紛飛。轟轟呼呼之聲,雜著林木折斷倒地之聲,匯成一片巨響,山搖地撼,似欲崩頹。三人如非寶光護身,就人不被煽走,也必被沙石折傷無疑。威勢之猛惡驚人,端的從來未見。這些怪鳥,想是應召而來,主人還未發令,只環繞當地一帶高空停飛不進,並未下擊。

  崖上好似視若無睹,並未有什麼舉動,簫聲反倒逐漸轉細,先添出好些抑揚幽咽之聲,恍如思歸離人,所思不見,窮途悵望,腸斷天涯。使人聽了,引起無限傷心,情消意沮。一會兒,忽又似春和景明,日麗花開,幽情脈脈,芳意纏綿,空自體情神情,四肢綿軟,春愁莫遣,無可奈何之狀,那簫聲三人聽去無奇,對方人和鳥獸竟會難於禁受。山女固是空自心急,連說句話似都無力出口,便那七八隻大鳥,初來何等威勢,這時也是兇焰漸殺,有的還在停空微煽,有的竟束翼下投,往崖下飛去,連那只翠色怪鳥在內,也只剩下兩大一小未退。三人正在奇怪間,猛聽一聲極轟烈巨響,震得山鳴谷應,木葉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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