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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趙霖末一句未說完,巧姑一直留心察聽,見趙霖辭色雖厲,面向自己發話,目光遙注月姑,正在惶急。一聽說到「明年」

  兩字,忙即搶上前去,想用手去捂趙霖的嘴,已經無及,越急得指著趙霖直說:「你……」

  底下語未出口,忽聽「好呀」

  一聲嬌叱,一陣疾風過處,面前人影一晃,月姑已用雙手橫抱著朱人虎,由大石上縱起,隨風飛墜,到地便惡狠狠手指趙霖道:「我的情郎愛我,原出心願。我早猜他不肯要我,是你的挾制,因此才躲開你,到一邊說去。他雖仍怕你,不肯吐口答應,心意已有些活動。你偏在此鬼叫,嚇得他直搖頭,連話都不敢和我說了。我知你們漢家人,毛弟都聽當哥子的話。你勸他答應要我,我便會重重謝你;如若作梗,我便和你拼了。」

  趙霖見她一雙媚目隱蘊凶光,盛氣淩人,大有一觸即發之勢,正要回答。朱人虎被山女抱來抱去,本就愧憤,中間雖經山女玉體相偎,不住溫存,軟語求告,不覺稍微情移心動,但知此事決辦不到,並不曾真受搖惑。及聽山女這等說法,恐引良友猜疑,不禁勾動怒火,激發少年心性,猛然一掙,便將月姑的手甩落,厲聲指說道:「你休冤屈好人。你雖貌美,我也心愛,但我家有妻子,你又不能犯規遠嫁。我适才不過念你情癡,好言勸說,幾時心意活動?你尋找大哥吵鬧作甚?你不必逞強賴人,事由我起,自作自當,剮殺任便好了。」

  巧姑見乃姊情急暴怒,本已玉容失色,搶向趙霖面前,聞言籲了口聲,賠笑對月姑道:「你兩個的話也是實情。我愛趙郎,何嘗不是勝逾性命,無如此事不是當時可成。他們雖然心狠,終不是鐵打的。並且越是這樣人,性情越好。我已看出他兩人俱非真對我們毫無情意,此時逼得太緊,反而無望;我們緩緩設法,終有如願之日。朱郎如真愛你,他回山之後,定必放你不下。何況我們也會尋了去呢。還是放他們先回去的好。」

  月姑聽她數說,並不生氣,只怒視著趙、王兩人,眼裡似要冒出火來。聞言,盛氣對巧姑說道:「他已想明年拜山拼個死活,你還護他做什?」

  巧姑淒然道:「我又何曾有什麼指望,不過我愛趙郎太深,休說留難威逼,使他生氣我都難過。好在還有一年光陰,焉知不能挽回呢?」

  月姑冷笑道:「我卻等不得,沒有你那耐性。並且拜山的話是他說的,與朱郎無干。你人太老實,只照我做,包你成功。」

  說時,王謹早已瞥見左近樹林內時有猛獸影子隱現,還有一團團的紅綠藍各色精光不住閃動。月姑又似雌虎發威,聲色俱厲,咆哮不已。方料禍發在即,巧姑忽然抗聲說道:「姊姊,我們來時曾經說好善作,別人不問,趙郎終是我的,我不能看他受人欺逼。還有這姓王的漢客是他好兄弟,人又極好,他與這事情本不相干,必須由我用青鸞送他兩人回去。」

  此時趙霖心想:「救星始終不見,李洪在贈玉塊、靈符時曾有專禦蛇獸之用,百邪不侵之言。月姑如此情急,反顏相迫,爭鬥必所不免。巧姑雖然要好得多,但也一樣要糾纏。柳湖隱秘,最忌宣揚,如何能由外人送回?這份人情,本已無法承受,丟下朱人虎,更無此理。事已至此,反正是福不是禍,何不試一試呢?」

  遂不等巧姑說完,挺身說道:「我們並非怕你,只為雙方都是雲姊、韋兄之友,為此不願破臉。如今好話說盡,你卻只是不聽。你妹雖也情癡,做事卻極光明。似你這樣,休說我們三人不會屈服,便稍有骨氣的漢人,見你凶野不可理喻,專以暴力相逼,就被你擄去成親,也必心生厭惡,不以真情相愛,同床異夢,有甚意思?何況未必如願。你們無非仗著一群孽畜凶禽、毒蟲惡物之類,便自驕狂逞兇,為所欲為。我等三人義共安危,決無獨留之理。你若能容我三人暫且回去,明年今日以前必往拜山,作個了斷。真要行兇動強,能各憑真實本領氣力來分高下曲直,你勝任憑慘殺,你敗便須放行,不得再以邪法留難,此舉最合情理。真要驅遣異類欺人,我們也曾拜在仙人門下,得有一點薄技,焉知不能抵禦?那也由你便了。」

  說時巧姑見月姑怒視趙霖,越顯獰厲,知她心狠手毒,不等答話,搶口說道:「姊姊,他要一對一打也可。那麼你和朱郎,我和趙郎,各顧各,分成兩對。」

  隨又面向趙霖,淒然接說道:「頂好你把我親手打死,才稱心願呢。」

  趙霖見她辭色悽楚,隱含幽怨,容光又那麼美豔,想不到一個山女有如此柔婉真摯的性情,自己縱不娶妻,似此天生佳麗,也不忍對她竟下辣手。山女又有纏郎陋俗,每到情急,不能如願,便想死在情人手裡,相與動手,豈不糾纏更凶?方悔失言,待要改口指明與月姑相敵。月姑獰笑道:「我知朱郎愛體面,也愛我,他不肯打我,我更不肯打贏,傷他體面,我兩夫妻沒法動手。事情本是你那情郎一人作梗,我實恨不能把他生嚼吃下肚去。無奈你愛護他,這本難怪你,偏巧來時有約在先。我沒料到他如此可惡,別人的事他偏為難。我想你們兩人也打不成。反正我今天非要人不可,他把朱郎留下,立時無事。如若允肯,你能聽我的話,便命青駕、花鷲把他兩個抱回山去,只放王客回家送信,那是最好;如怕你情郎怪你,他不說會仙法嗎,我暫時也不傷他,只要他出得了我的九龍百獸陣,便先放他三人回山,日後再打主意。反正拜山的話,三次均他所說,除非此時他點頭應允,向我服低,事無人知,看在姊妹情分,擔這風險,還可商量;否則,你再護他也辦不到,一年以內,此仇必報。如今是恩愛,是仇人,全在他一句話了。」

  巧姑聞言,面容慘變,拉緊月姑,顫聲說道:「趙郎是漢人,不知本山規禁,不知從何處山人口內學得兩句四不像的過場話,來充好漢。聽嵩雲姊說,朱郎實是因為猩子丟了他臉,自己心寒,連娶你回去都不想了。如果真心相愛,父母尊長、水火刀山全攔不住,豈是哥子一說便攔住的?他是我最愛的情郎,我決不會死在他後頭。你這樣做,莫非一點姊妹情分都沒有麼?」

  月姑冷笑道:「我還不是愛極朱郎,他如不問此事,我自無話說。我眼看有指望,他偏作梗鬼叫,如何不恨?」

  趙霖還想遷延待援,及見久候無人,兩女只管爭論,心中厭煩,意欲速決,遂由巧姑身旁一閃,手指月姑喝道:「你無須欺人大甚!我並非不知拜山風俗和龍家寨主的聲威,如無本領和能人同往,怎會說此大話,到時自有分曉,此時逞兇發狂,有何用處?什麼蛇獸,快喚出來,見識完了好走。」

  朱、王兩人早得暗示,準備停當,聞言立湊向趙霖身前,同聲喝問。月姑看出來朱人虎神態激昂,迥與适才並肩共話的柔和神情大不相同,越發憤恨遷怒。先手指朱人虎,苦笑道:「你也這樣無情無義麼?」

  一言甫畢,倏地獰目怒視趙霖道:「我今年今日好些關礙,先不殺你。明年今日,叫你知我的厲害!」

  說罷,引吭朝天,一聲長嘯,余響幽厲,蕩漾遙空。

  三人身後來路崖頂上的洞蕭之聲倏地重又奏起,其音清越,宛如天聲飛墜,從來未聞,大壑回音,響震林間。三人先因簫聲奇異,還當嵩雲等所說援兵,又見山女在石上張皇四望之狀,簫聲雖然中斷,人終未見,心仍不無盼望。及聽簫聲再起,竟與山女呼嘯相應,料是望絕。立分三角形,面向外站定,準備一拼。玉塊、靈符用時,靈效若不如預擬,再作計較。就在這三人心念微動之際,山女又是一聲怒嘯,聲更悲壯。餘音未歇,忽然驚風四起,石怒沙飛,林木騷然,聲如濤湧。

  同時四面八方猛獸咆哮,蛇蟲怒鳴,吼嘯怪聲,轟然大作。原本清清靜靜的一處平野峻崖,高林月夜,絕好談情說愛,娓娓談心之地,立化大片修羅廣場,人間地獄。當時只見月花掩隱,塵霧迷空,獸蹄騰踏,震撼林野。暗影昏茫中,首先瞥見前面高林陰影之下,突現出百數十團碗大紅藍色光華,高低錯落,凶光兇惡,電炬也似,每一對紅藍光之後,各帶著一條龐大黑影,齊朝三人立處緩緩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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