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酒俠神醫 | 上頁 下頁
一四


  這些老實忠厚、不識事的農夫,有苦都沒處訴,都沒法說,便說也難說出道理,也不曾有人知道連自己這樣比較明白的人,都被他這禮賢下士、富而好義的八字真言蒙蔽過去,認為他們與尋常俗宦勢利土豪不同,甘為效力,從沒想到他那平日對付苦人的小恩小惠,萬分之一也補不過他那自然而然、無形中的罪惡,何況內有好些還是有心之惡。無奈上了賊船,迫于朋友私情,受了人家許多厚禮,就此一走,朋友面上說不過去,老打算遇上點事,稍為交代便脫身而去,省得被那幾位老輩英俠嗔怪,說自己只顧個人私情,為這類好惡富人作爪牙,太已不值。

  先疑心真布衣是個善於行醫的獨腳強盜,有為而來,連查看了兩三次,每來行醫,定必暗中戒備,後來覺出,除性情奇特而外,並未顯露別的形跡,好似利用富貴中人心理,專一明索診金,所用的藥貴得出奇,從未強討,藥更真靈,手到病除,主人當他活神仙一樣,不許絲毫輕慢,就是將來出事,也有話說。剛剛把心放下,想不起還情主意,忽然發生此事,料定來人是三個江湖好手,十九有意而來,也許還與真布衣是同黨,否則主人剛生重病,隆冬風雪,醫生說非西瓜不可,不滿三日便有人帶西瓜走過,並還當眾吃了一個,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因此格外慎重。後見糧櫃上人招搖太甚,心想:都是飯桶,人多無用,惹出事來便不在小,這等大舉,對方必已得知,方才袁梧挨了一大雪塊,便是信號,多半人在暗處,一生誤會,事更難辦,對方如全為財而來,還好商量,否則事便難料。把話想好,打算把招呼打在前面。

  正說之間,忽又聽有人冷笑之聲,仔細查看,似在對面那些人的身後。這時,劉翰業已跟出,眾人喧嘩之聲雖好得多,還是那麼交頭接耳,亂哄哄的看不出何人所發。等到把話說完,仿佛聽見有人接口道:「等他們一到得罪人家,冒失一點就無妨了。」

  魯、楊二人聽出未後語聲似在左側暗影之中,那裡也有八九個土人正在掃雪開路,互相一使眼色,便請劉翰仍坐雪橇,帶了原來的人往西尋訪。二人先往東南山口裡面分途查看,如無蹤影,再趕回來會合同尋。忽聽門內喊道:「那地方要不得,留神毒蛇咬你!」

  一問是真布衣在說醉話,業已睡熟。劉翰人頗聰明,方才對真布衣也有疑心,連呼數聲未應,知其性情古怪,急於往尋心上人,匆匆趕出。林煙原是劉翰書憧,忽要跟去。劉翰說他年幼無用,又恐真布衣醒來要人,不令同往。在場二百多人,只為首兩武師看出兆頭不妙,心中戒備,餘者不是興高采烈,想貪賞號,便是怕冷畏難,心生怨恨。魯沖早命得力門徒小豹于童踏雪趕回,暗告為首武師羅天標暗中戒備,速派幾個得力同事趕來相助。眾人也經分配停當,共分五路,分向山內外土人家中查間過去。

  劉翰先還恃強,走出不遠,便覺積雪松浮,高一腳,低一腳,走起來甚是吃力,如等鄉人開路前進,走得太慢,雪裡快又踏不慣,只得坐上雪橇,由幾個小武師保護同行,拿了燈籠火把,往東南山口馳進。走了一兩裡路,連同十幾家佃戶,多說從未見這三人走過,有的更是一面不識,方想起這條山路通往父親避暑的別莊,沿途人家不多,並還是些領有賞田的老僕和幾家親戚,向不交租,全山的人,只這二十多家富足,外來窮人決看不起,如有可疑生人投宿,早已暗中稟告,何況來人還帶有西瓜。方才二武師曾經勸阻,必是輕視自己本領有限,又恐為了心上人惹出事來,知道來人不會來此,故意支開,不禁有氣。

  正要回身改道,忽見兩個糧丁同一下人拿了火把踏雪趕來,因迫不上雪橇,在後急喊:「二相公快回!」

  停住一問,說:「黃昏前便有人奉命查訪那三人下落,到處打聽,因風雪大大,所問人家均說閉門怕冷不曾看見。夜來相公到前,才有一人因在酒店挨過打,受了點傷,被相公一罵,不敢開口,在袁家廂房中養傷,忽然想起先拿西瓜的騎馬少年,曾送陳么姑娘許多食物,後便走去,雙方好似相識,並還替他看過馬,回來正遇雙方爭吵,三人一起,將我們的人打倒逃去,疑心尚在人家。前往查問,那丫頭先不肯說,後來連哄帶嚇,方說那三人均不知姓名,但最喜幫苦人的忙。誰家斷糧,只要不是懶人,他都肯借。

  內中一個女恩人心腸更好,以前至多一月必來一次,打扮都不一樣,那一帶的窮人,都感激她,本來和騎馬的說好,雪如下大,便住陳家,後來女的忽來送信,說在酒店鬧事,恐怕連累他們,業已改了地方等語。後又問出,山前山後的苦人,連那未見過的,都當那兩兄妹是福星,今年欠賣青錢有一百多家,也他兄妹代還。連問幾處,比陳家還不肯說實話。未了去一家,又用言語恐嚇,說我們對他三人並無惡意,只那西瓜關係重要,非將這三人尋到,買下不可,無論何人,只敢隱匿不報,事後必加重罰。

  說完走出,方才正在挨家打聽,騎馬的一個忽然走來,把去的人大罵一頓,叫老太爺拿一萬兩銀子出來做好事,並免一年出租,便將西瓜奉送,否則,他西瓜業已送了朋友,山中又正傳染熱瘟,要拿它治病,不是有人送信,已早用掉,如今看在來人份上,西瓜可以出讓,所要價錢,卻是毫無商量,無故也不和我們為難,如其倚勢欺人,到處騷擾,他們決不放過,還說了許多無禮的狠話。去的人氣憤不過,方想動手,後面恰有我們的人追來,說奉相公和二位教師之命,不許得罪,問他住在何處,可否與二相公見面商量,或是約地相見。他哈哈大笑,說:

  「我白通家住岷山,向不怕人。這西瓜本想用來救人,可惜事前不知,糟掉一個。害熱瘟的人太多,又都窮苦,再多幾個西瓜也不夠用。幸而有人幫忙,所差是錢,和你們東家交換。他多活上一兩年的老命,我們用他的錢,可救不少苦人,倒也一舉兩便。事情過了明日中午便作罷論,我們另想法子救人,他也莫想病好。本來連這個也沒有商量,還是有人相勸,我們才答應的。如不見你主人,還當我們怕他。快回報信,說我弟兄,今夜子時前後必往他園中相見,如有什麼用意,聽他的便,要是公平交易,最好叫你們那三個新教師出頭,免得我們脾氣不好,把話說僵,西瓜留來自己吃,病就好不成了。

  說完轉身走去。跟著又來兩人,內中一個是魯教師的徒弟陳炳,說這位朋友今夜必到,不許跟蹤。等人走遠,才指我們往看。所行都是山路,新下的雪地裡,只有極薄一點腳印,經他指點細看,還看不大出。如此分頭送信,請二相公急速回家等候,並說這三個均是劍俠異人,本領不在諸位武師之下,不能以常理應付,對他越謙恭越好,見面說話更要留神,西瓜還在其次等語。」

  劉翰也頗機警,心雖愛極那少女,一聽對方這好武功,與平日所聞踏雪無痕草上飛的輕功完全相似,不禁大驚,本心早想結交這類異人,何況還有一個心愛的人在內,總算事前不曾倚勢逞強,二武師的話也說得好,忙即傳令速回,準備盛宴待客,因防對方有人在旁窺探,一路說著好聽話。剛剛走過山角,忽又有人兩次急報,說:「二武師和後去的幾個同伴均被人打傷,一個並還重傷殘廢,不是真先生在酒館中醒轉,解救得快,幾乎送命。魯教師命人來請相公隨時小心,急速回莊,有話見面再說。真先生已走,向家酒館不可再去。」

  說時,為首武師羅天標已帶人趕來保護,前呼後擁,往莊中走去。劉翰心想:這三人說得好好,他們江湖上人都有義氣,為何將我教師打傷?越想越氣,幾次想向隨行武師探詢,剛~開口,便被搖手止住。羅天標獨自當先,聽劉翰詢問對方何故欺人太甚,並還特地趕回,悄聲囑咐,說:「今夜事情奇怪,好些都出意料。我也剛剛得信,未與魯、楊二人商計,真先生更未遇到,二相公有話到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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