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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他平日常說:『我如同兩三人出去打獵,彼此照顧方便,同去的人又極機警,那還無妨。如其帶了多人遠出,只有一人受到傷害,便要少掉一分力量。我是領頭的人,真遇仇敵拼鬥,自然不計安危利害。如因平日疏忽送命,回時有何面目見他家人?一個族中勇士,為了全族安危前往殺敵禦害,或與毒蛇猛獸搏鬥,雖死猶生,永遠受人尊敬。這等死法非但值得,也極體面。如其敵人蛇獸未遇一個,就此死掉,把一個應受眾人敬愛的勇士無故送掉,我也對他不起。我是眾人頭領,他們都是我的手腳,如何可以大意呢?』所以老公公法令雖嚴,因能以身作則,除和眾人勞逸與共而外,用心出力只比眾人更多,凡是險阻艱難的事,他都搶在前面,舒服時節,非要眾人都照顧到不可,故而眾人都能遵守。

  「他那月兒湖木屋雖是發號施令之地,仿佛比眾人所居較好而外,餘者飲食起居均和眾人一樣。即使偶有不同之處,不是他自家冒了險難親手取來,東西太少無法分配,眾人罰咒不肯分潤,歸他自用,便是眾人的敬意使其無法推託。他那花林塘樹屋號稱禁地,實則那片地方並非他要據為私有,只為當地有許多出產,為數不多,惟恐大家隨意糟掉,想等雨季到來平均分配。當地所居又是一些勞苦功高的老人,或是孤弱無依的勇士家屬病人之類,不願眾人前往騷擾,並借此獎勵出力的人,好使大家上進,只管地方是他開闢出來,所居樹屋仍極尋常,不過他愛乾淨,整齊一點,所以全族不論男女老少,對他敬如天神,愛如父母。不是能得人心,好娘娘和阿成叔叔那日早遇害了。」

  二女、路清聞言,對於老人越發敬佩,怪不得法令那麼嚴明,途中無論遇到多麼艱險的事,只一開口,去的人從未見其面帶難色,反更現出喜容,事情也必做到。有時當眾詢問,更是同聲搶先,無一退縮。這等智勇雙全的將才,偏生在深山森林之中,不為世用,真個可惜。

  雙珠、阿成因受老人救命之恩,最為關切,見他獨坐熱地之上,不時四面張望,這樣窮苦操心,不見絲毫倦容,單這精力也是過人,心越佩服,也越看不下去,忍不住走出小篷,欲往勸說。老人搖了兩次手,見雙珠不聽,便迎將上來,悄問:「他們均已睡熟,只等日落黃昏,有幾個起來,去將兩面守望的人替回,我自會睡它個夠,你來尋我,有什麼事嗎?」

  雙珠便說:「我們帶有健神靈藥,絲毫不倦,想代義父守望,請你休息。」

  老人笑答:「乖女兒,你真有好心,我也真愛你們,但是你們雖極聰明武勇,這類事尚是初次經歷,許多均不知道。休說你們,便我生長森林多年的人,耳目聞嗅樣樣靈敏,照樣發生變故。那隱伏在旁、沒有發現的危機,到處都是,稍一疏忽便有不少傷亡,你們如何照顧得來?並非我不想舒服,只為像這一類地方,我這多年來曾經遇到過多次,雖然形勢不同,也只大小高低之分,十九發生事故,極少平安過去。

  偏巧今日走到這裡,為了途中繞走兩處遠路,事前只聽那兩個老山人說起蜈蚣穀內外危機甚多,必須第三日天明前通過。忘了我們腳程較快,竟趕過了頭,前進後退均有不少難題。明知這片石崖多半不會平安,一則長途勞乏,好容易有這休息之處,途中泉水又都帶滿,用到夜來還有富餘,不須尋覓水源,沾那下面毒水。我素來不願違背眾人之意,看出他們均想休息,必須使其養好精力才能上路。好在我們人多,準備又足,即便發生變故也能應付,事前如能警覺,更可避過。此時前進自然危險,退路卻早想好,方始停留下來。

  「以我預料,這裡一定伏有危機,不知何時便要發生。可是等了這些時,來去兩面守望的人連用晶片映著日光發來信號,均是安靜無事,並還探出蜈蚣谷中地勢寬大平坦,花草滿谷,景物清麗,日朗風清,氣候甚好。那最危險的兩處都在靠近出口那面,相隔尚遠。如非篷已搭好,又看出穀中風向和日前老山人所說種種危險,惟恐萬一發生禍變,後退較難,這裡居高臨下,許多方便,早搬去了。我從小習慣,幾日夜不眠不休毫不足奇。我拿不准何時發生變故,你們經驗雖差,本領卻高,如其對我關切,最好先睡,養足精神。到了黃昏左右,如其無事,人也睡醒過來。我去安歇,你們四人代我防禦,使我夢穩心安,不更好嗎?」

  雙珠知道老人言行如一,聽口氣對於當地十分疑慮,必有原因,別人也實無法替他。因想大家都已疲乏,想在變故不曾發生之時使眾人先睡,如能睡足更好,否則睡一些是一些,聞變立起,到了黃昏將近,眾人多半起身,照他所說準備防禦,守到半夜再行上路。如有事變發生,精力恢復也易應付。所說均極有理,勸也不聽,只得答應。同了阿成回到帳中,見龍都、鴉鴉已先睡熟,雙玉、路清也有倦意,索性各在當風之處懸床上面臥倒,互相談論了幾句,吃野風一吹,相繼睡去。

  這所小帳篷本是獸皮和山中特產的粗麻結成,外皮內麻,共分兩層,不用時均是附有一兩根木棍的散片,可以卷起,用時打開,撐好木架,鉤搭停當便成一篷,大小如意。起初本和大篷一樣,四面空敞,因是皮麻兩層,上面未鋪野草樹枝。搭好之後,老人仔細看了兩遍,忽將對著崖角一面的小半圈加上皮幕,外面再撐起一片獸皮,成了一片中空的夾牆,說這樣可以擋住日曬,左右邊沿上再上好一列上附長約兩寸的毒刀毒刺。雙珠等知是防備蛇蟲侵入之用,來路曾經見過,也未在意。因貪風涼,兩姊妹和路清的軟床都設在當風背陰之處,差不多快要伸出篷邊之外。雙珠睡時,曾見老人拿著一塊水晶磨成的信號,映著日光向前後兩面揮動,似在發令,跟著人又起立走動。因其舉止從容,不像有事發生,也未在意。因覺老人大勞,心中關切,自己這面又談了一陣,等到睡熟,日色業早偏西,天氣逐漸風涼起來。連日辛勞,難得安枕,長幼六人睡得十分香甜。

  隔了些時,還是雙珠首先驚醒,起身一看,天已入夜,野人已有不少醒轉,人卻不知散往何處,前後兩面均有皮燈閃動,在發信號,約有十來個壯士拿著兵器,在暗影中往來守望。石崖廣大,相隔約有八九丈,崖坡邊上還燒著幾堆營火,還紮有不少火把。下弦新月業已掛向遙峰,光景不算大暗。估計老人阿龐業已入睡,偷偷掩去一問,說是剛睡不久。

  老人初意,當地如有毒蛇猛獸,都在黃昏以前出現,或往水塘之中游泳飲水。如到天黑不來,便是當地水草有毒或是污泥大深、水淺地窄等等原因。這類東西大都成群結隊,來去均有定時,各不相擾,只在日落以前發現,由半夜起直到天明,至少還有兩三起或者更多,各有各的地段,互相分據,同時都來。自己由午後到此,大半日光陰,非但當地毫無動靜,連前後兩路守望的人也未見到影跡。雖覺這大一片空崖沼澤,水草又多,偏是這樣安靜,始終不曾見到一個生物。

  為了中途繞路,所行途向偏在一旁,雖與蜈蚣谷崖頂相連,只中間隔著一列斷崖陂陀,但與指路山人所說途徑不同,山人往來之路是在另一條入口,中間還隔著一片沼澤亂石,又是極少人行的險徑野地,不到近前分辨不出,而這一片石崖,山人並未提到。還是快到以前聽前行壯士探報,看出這裡正對蜈蚣穀,山人所走反是穀旁一條崖缺裂口。彼時人均勞倦,天氣炎熱,只命兩人攀援往看。聽說難走,地上污泥又多,心想:「前面山谷與山人所說形勢不同,並未走錯,此去又是正路,高低兩面均可行走,由此動身只更方便,山人又有穀口一段不宜停留的活,這才停了下來。照著以往經驗,這類高崖森林包圍的平地,越是空曠冷靜越是可慮,森林中難得有此大片水草空曠之處,怎會不見生物?」

  心中疑念雖然未消,眼望四面,始終那麼靜蕩蕩的。時候一久,又見夕陽已快落山,為防各地泥沼水塘中伏有凶毒之物,又和一些睡醒剛起的壯士設法引逗,均無異兆,漸漸心安了些。隨將前後兩路防守的壯士替換下來,仔細問過,見後醒的人漸多,自信如有變故也可應付。山月已漸高起,眾壯士又一再請求,要他休息。這才傳令,選出數人代為主持,一面命先醒的人趕紮火把,升火戒備,一面分人帶了防毒的藥四面守望,去在前途窺探,如其發現警兆,立時通報。並在前面崖坡上下升起幾堆野火,命人掌管。又等了些時,終無動靜,方始回到篷內睡下,剛睡也只半個多時辰。睡前留話,雙珠等四個大人如其醒轉,可將前言告知,令其就在崖頂坐鎮,不可離開。未醒以前,更不許人往驚動。

  雙珠問完,見無什事,覺著夜風漸涼,鴉鴉睡在擋風之處,先因嫌熱,只穿了半截蠻裝,麻衣單薄,恐遭夜涼,妹子又是一個怕熱貪涼的人,打算給二人把前後心蓋上一點,便往回走。相隔小帳篷也只一兩丈光景,猛瞥見崖坡火光反映中,靠外一面的帳壁上有大小兩條黑影閃動,先還當是有人起身,定睛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帳篷後面皮幕之上,伏著兩個怪物。初發現時,只看到它的上半身,仿佛像人,只是手臂較短,一大一小,還未看真。等到走近細看,小的一條剛往篷頂遊上,現出長尾,這才看出那東西形似壁虎,小的一條也有一人長大,大的只前半身爬在篷後皮幕之上,已快到項,那麼堅牢而又綁紮極緊,約有兩丈方圓的帳篷,竟被壓得軋軋亂響,大有坍倒之勢,同時瞥見篷頂上還有一隻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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