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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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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此事發生之後,我本恐將來老死,無人接替,只管眾人愛我,到時也決不肯要我受罰,我仍借此為由,非要另立酋長不可。先選了一個幫手做酋長,沒有兩年便因打獵受傷,病發身死。第二個乃全族中第一勇士,比頭一任酋長還要聰明能幹,肯代眾人出力,這個便是你大前夜所收義女鴉鴉之父拉都。業已商定,正在聚眾公選,忽有數人不服,為首的便是黃山都。他也是族中勇士,和鴉鴉之父拉都一樣勇猛多力,聰明能幹。他說拉都好些地方都比他強,只不該娶了妖巫之妹為妻,並說拉妻學過邪法,本是妖巫一黨,如立此人,必有後患。 我們全族雖然勇於公戰,最忌私鬥,傷害自家人更是大禁,但是祖宗相傳,新立酋長必須眾心悅服,全族敬愛。如其有人反抗,共有兩樣方法解決:一是互相角力鬥智,爭為眾人立功;一是經眾公議,雖仍他做酋長,但要以身作則,處處幫助對頭,一面多立功勞,做出許多好的事情,使對方無一樣能夠及他,直到心服口服,無話可說,便他一人反抗,也非眾人所能允許,方算真個接位,而那對頭,從此便要奉他為主,無論何事,均不得絲毫反抗。 「眾人以為雙方都是族中最有名的勇士,似此各不相下,黃山都年輕氣盛,必以角力鬥智來分勝敗。這一動手,便將拉都打死,也不能算犯罪。正恐傷掉一個可惜,誰知黃山都竟不肯走頭一條路。他說:『我們全族最忌兇殺,自來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我對拉都原極敬愛,不過為了大家,想逼拉都將妖巫之妹逐去,另娶妻子,免留後患,他偏愛她美貌,執意不肯,所以不服。他夫妻真要能為眾人多立功勞,做出實事,使我去掉疑慮,心服口服,情願從此做他奴隸,決無話說。』黃山都素有勇名,頗得人心,只是拉都立功最多,比他更好,所以稍微落後,二人如其角力,無論何人傷亡,均非眾人所願,這等說法,人心自然歡喜,二人平日反更親熱。 「一晃兩年,黃山都幾次當眾聲言,並向我和拉都力說,他已心服口服,情願放棄成見,去做新酋長的奴隸,請拉都正式接位。拉都人好,雙方情分又厚,覺著祖宗規矩:經眾公選的人,如有少數同族起來反抗,所說如其有理,當時雖然答應他的請求,只反對的人不過半數,酋長照樣接位,但不能執掌大權,非到對方服輸,誰也無話可說,不算真個眾人之首,可是眾人願意,而又沒有選錯的首領,他要領頭反抗,只管新立的酋長為了全族不能一心,自家慚愧,樣樣都要謹慎小心,為眾表率,還要多立功勞,用實在的事情來使對方服輸,可是一旦反抗的人理屈詞窮,自甘認罪以後,因其違背眾人公意,便要罰做新酋長的奴隸,中間如有陰謀暗算或是報復私怨,更和對敵時擒來的俘虜一樣,至少眾人也都看他不起。黃山都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眾人黨著一經當眾服輸,委屈了他,於心不忍,老是延遲不決。 「又拖了一年,黃山都固是感激異常,全族中人,本對這兩個可以代我的勇士萬分敬愛,也未照舊例向二人催逼,內中幾個長老正把眾人的意思和我商量,想要設一兩全之策,由我提議作主,使他二人一正一副都做酋長,不料拉都忽為毒蟒所殺。眾人全都悲憤情急,黃山都代拉都報仇,往殺毒蟒,幾乎喪命,由此對他越發敬愛。他也真個能得人心,除卻近年好色,對不起他婆娘外,無一樣不合眾人心意。拉都死後,他妻乃這裡第一美人,夫妻十分恩愛,不久自殺,剩下鴉鴉一個孤女。 「先前鴉鴉曾托一同伴向我說理,證明你未殺人。我也知道此事不能怪你。無奈人心憤急,那化名伊瓦布的阿成又是你的情人,為了救你才將黃山都殺死。彼時山蘭已被那無恥淫婦打敗逃走,中途越想越氣,本來就要回身拼命,又聽她丈夫喊殺之聲,心疑你已醒轉。她雖滿腹悲憤,但是以前夫妻情愛極深,又受過她丈夫救命之恩,黃山都只管對她不起,心中還是關切。本意你身邊帶有毒弩,本領又高,恐她丈夫不是對手,又防兩敗俱傷,欲往勸解,並向丈夫警告,說是此事我已得信,就要尋來。 到後一看,黃山都已重傷中毒倒在地上,如換常人,早已不能開口,仗著體力強健,人又勇猛,只怒吼得一聲「漢家娃」,人便斷氣,死得極慘。她知不是你的敵手,恨到急處,忙即奔回,一面連發警號,一面派人送信。因她不曾在場,沒想到是你情人所殺,所中也非毒弩,等到領了多人,照我平日應敵之法,四面包圍,將你擒住,她哭喊了兩聲,人便自殺身死。經此一來,人心越發悲憤。眾人只當是你所殺,即便不是,去的人一時疏忽,兇手業已快被擒住,為了復仇心切,全副心神註定在你一人身上,正兇手反被逃走。 「我雖能得人心,這樣群情憤激之事,也是不能作主,如非方才鴉鴉托人來說真情,經過仔細詢問,又命人前往查看,得知所說不假,此時我也不會和你對面說話。就這樣,我也費了多少心計將入遣開,方得和你詳談經過。我實愛你如女,想救你命,無奈眾人這樣憤怒,我實無計可施。你如妄想逃走,非但逃走不脫,至多被你殺傷數人,仇恨更深,早晚仍被擒回,死得更慘。你便多有本領,也是萬來不得,但你不可失望傷心、膽小害怕。拿人燒殺祭神之事近年業已禁止,連俘虜都不許用,否則,你遇救到此沒有幾天,那多食人蠻,用作祭神之物豈不正好?我決不許人再開這樣惡例,非但燒殺不會,便是要死,也要過了十八夜裡。有這一日夜的光陰,或許有法可想。否則,你雖不曾殺人,阿成是你情人,便將兇手擒到,眾人怒火正盛之際,你也難幹活命。 「如肯聽話,暫時耐性忍受,我必以全力為你設法,雖不敢放你逃走以犯眾怒,也許到時發現生機。真要不行,我已年老,又受過漢人大恩,決不願見你這樣一個我生平從未見過的好女兒,慘死在眾人手內。有許多話不能先說,你可放心。到了真個不可開交,我豁出受眾公審,或是以死力爭,也必救你下來。你雖從此算是本族中人,不得脫身,並還要代眾人出力立功,算是補償黃山都死去的損失,要經不少艱難危險,好歹性命總可保住。照我族中規矩,被擒的人,無論多大仇敵,臨死以前需要何物,只合情理,均可答應。天亮人來,你只管索討酒食,吃飽之後到底壯點膽力,也許我還命人送到。萬一能夠平安脫險,豈不更好?」 雙珠連日本已學會好些言語,在老人口說手比之下,就不懂的,也都會意,看出對方滿臉愁急之容,神情那樣緊張,只管囑咐安心大膽,聽那口氣,仍是凶多吉少,便保得性命也難脫身,冒險逃走更是無望。否則,那日寨舞回去,當著老人和山蘭,先後演過兩次武功暗器,自己本領對方不是不知,竟會這等說法,可見防禦周密,無計可施。同時看出老人辭色誠懇,決無虛假,如不依他,只有更糟。好在祭神是在月臺之上,與我無干,就是被殺,也有一場熱鬧好看,要到十九日裡才得遇害。有這一天多的光陰,就許發現生機也不一定。略一尋思,只得稱謝應諾,想說凶酋蕩婦陰謀暗算經過。 剛一開口,老人便答:「我已知道,你只晚出片刻,人在洞中或是濕衣未脫便可無事,如今雖非兇手,也算同謀,至少也是兇手一党。眾人見我全族中兩個智勇雙全、最有本領的勇士首領,在此兩三年內相繼死去,一個又被外人慘殺,全都咬牙切齒,難於理喻。除非我拿命來拼,你還要顯出本領,真個做我女兒,永遠為他們出力,並在三月之內選一丈夫,或者才能無事,否則我也不會這樣作難了。我已借著占星為名把人遣開,並令奏樂幼童去往林中分頭巡查,不許一人來此窺探,才得和你明言心事,免你冒失,妄想逃走,禍闖更大,活命更難,我還不免傷人,豈非兩誤? 話已說完,我不能在此久停,也無法放你下來。至多天亮人來,你憑良心,真聽我的良言相勸,我命人將綁鬆開,容你可以隨意坐臥,只不離台一步,或者能夠辦到。不過你如騙我,乘機逃走,你固難免慘死,我也失去眾人信仰,同受其害。我知你不是尋常漢家女子,十分相信,並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為想逃生騙我,我也願意,乘我在此,不妨說出,只不當面明言想要逃走,就是假話也可答應,你意如何?」 雙珠人本剛烈,膽勇絕倫,又為對方至誠所感,脫口慨然答道:「乾爹,你是好人,我不騙你。我一孤身女子,受人陰謀暗算,本是受害的人,還要遭此冤枉慘殺,心實不平。只有三寸氣在和一線脫身之機,決不束手待斃,稍有機會,必以全力相拼,冒險逃走。實不相瞞,我身有要事,就仗乾爹之力保全,免於在殺,也決不會做你們的俘虜,在此久留。我的性命本是你們所救,譬如已死蠻人之手,又當如何?乾爹放心,就我能夠逃走,有人追來,看在於爹面上,決不以怨報德,必盡可能仗我智計機警脫身,無論如何也不殺死一人。彼此互鬥,為了脫身,輕傷或者難免,卻望乾爹原諒我不得已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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