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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雙珠聽他口氣,似想當時起身,趕回寨去稟告,就便向哈瓜布請求跟隨自己為奴之事,忙即勸阻,力說:「來路險阻甚多,孤身一人十分可慮。我們業已答應在先,到了落魂崖,一定等你一二日。無須這樣心急。就是要去,也等吃飽睡足,大家起身,並還請上幾人與你作伴,同去同回才好。」

  阿成先說「無妨」,後來勉強答應,並將昨夜心事告知頭目和一些平日和他親厚的壯士。三人只說山人性直,說過算數,已然答應,便未多言。

  人多手快,湖蕩前面又是大片空地,業已水濕,不怕失火成災。那犀牛肉又肥又鮮,重達千斤,眾人挑了五條最肥的開剝,就湖水洗淨燒烤。八十多人竟未吃完,還制了許多獸肉乾粑,分帶身旁。將皮角包好藏起,三人又各取了一隻牛角,以備萬一之用。大小死犀共有一百多隻,內中還有好些傷重未死的尚在怒吼,均被眾人用刀殺死,分別吊向高樹之上掛起。忙了一清早,快要正午,方始停當,經此一來,誰也力盡筋疲。路清等三人,一則少年好勝,深知眾山民尚武,最重膽勇勤勞。再說人家好意相送,也應同甘共苦,吃飽之後,雖經眾人再三勸說,仍在一旁出力相助,幫眾壯士捆紮熊犀,不肯上樹。眾壯士從未見到這樣好的漢人,又見三人膽勇多力,本領高強,絲毫不以上客自居,人又那樣俊美謙和,滿臉春風,由不得心生敬愛,讚不絕口。

  三人平日常聽南洲說那對人處世之法,看出山人誠樸天真,膽勇義氣,沒有絲毫虛偽,對自己這樣敬愛,越發興高采烈,頓忘疲倦。阿成從早起便自帶十餘人,專做開剝犀牛之事,相隔頗遠。中間另一頭目,因阿成還要趕回寨去送信,令其吃完先睡。三人也未理會,等到吃完,幫助眾人綁吊犀牛。雙珠回顧阿成不在人叢之中,旁立壯士說他上樹安睡,只當先睡,就此丟開,事完想起,命人往探,回報牛肉吃完,匆匆援到樹上,拿了隨身兵器,只約了一個同伴,便自起身,業已走遠。三人只得罷了,一同回到樹上懸床之內,分別臥倒,周身疲乏已極,剛一合眼,人便睡熟。

  照例山人出外采荒,睡時均有專人防守。當日因那壯士常時采荒往來,深知地理形勢,一則斷定太陽落山以前當地向無猛獸蹤跡,人又高踞樹上,就有猛獸,也可無慮。加以連日連夜的險阻辛勞,人都倦極,反正日問不會有什變故,平日準備細密,采荒人所居之處,無論高樹平地、穴居野處,除卻命人分班守望而外,另外還有好些防禦,因地制宜,各有不同,如警鈴繃弩之類,一有仇敵、蛇獸侵入,觸動機關,立發巨響信號,聞聲立起,人臥樹上懸床之內,十分安全。

  阿成去後,頭目只剩一個,先也想到輪流守望,後覺大家精力交敝,少時還要一同起身,不將精神養好,如何上路?再說也不公平,好在當地形勢,就有猛獸萬一走來,也可無害,便將警鈴繃弩張好,率領眾人一同睡去,通體八十餘人,沒有一個不是睡得又香又甜。

  直到日色偏西,快要落山,路清醒來,探頭一看,隔床雙玉也剛醒轉,悄說,「二妹,可要再睡二會?他們都還未醒,前途還有不少險路呢。」

  雙玉笑答:「我和姊姊業已醒過一次,因見天氣還早,又聽四面樹上呼聲震耳,宛如蠅噪,這些山人睡得真香,他們這兩天來辛苦大甚,從未得到休息,因此不願驚動。我想到下面湖邊梳洗,均被姊姊攔住。我姊妹想念爹爹,談了一陣,不知怎會二次睡著。方才夢中似聽左側有人說話,因相隔遠,不曾聽清。先當同來壯士有人醒轉,後來聽出內有女子口音,睜眼一看,日色西斜,快到上路時候,四面靜蕩蕩的,並無人跡。同來壯士也無一人醒轉,心疑是夢,因不忍驚動他們,剛把眼睛合上,打算等到人醒之後再下樹去,你已醒了。」

  路清一聽,方才有男女說話之聲,心中一動,正向雙玉追問所說的話,可聽出幾句是什口氣,雙珠也醒了過來。三人談問幾句,正說先前男女笑語之聲恐不是夢,兩旁樹上的壯士已相繼醒轉。頭目拿起牛角哨於吹了幾聲,這些山人中的健兒全數驚醒,均說:「天已不早。」

  紛紛援縱下去,各將先準備好的乾糧取出,搶往水邊吃上一飽,再趕回來。頭目早將人分成兩班,一面飲食,一面收拾懸床和食用之物。

  三人也往湖邊,本要洗漱,忽見邊沿上漂著一些汗血獸皮,還有今早洗剝熊犀拋在當地的頭蹄牛骨之類,回憶昨夜惡鬥經過,嫌水汗穢,便走回來,另取葫蘆中存水飲用了一些。見眾壯士均忙於包紮行裝,正要上前相助,忽然覺著左側樹上兩隻頭角皆全的大熊犀不知去向。這些死犀均未開剝,本來掛向枝葉繁密的樹幹高處,不是陽光斜照,便到樹下也不易看出,藏得極巧,有的並還藏在靠裡一面。

  因這一株杉樹最高,枝葉又密,上下掛了五六隻,只有兩隻吊在高處。為防猛獸警覺,傷口全都朝上,以免鮮血下滴,余者均藏密葉之中。掛時三人均曾下手,記得最真,不知怎的,吊在樹幹上的兩隻忽然不見。再往林內搜索,燈筒照處,地上發現好些血跡。犀群帶傷逃走的原有血跡也多,均是斑斑點點,沒有這樣大攤。地下的草卻壓倒了兩片,也是汙血狼藉,與犀群逃時所留血跡不同,血色更有新舊之分,好生不解。

  頭目和旁邊十幾個壯士聞聲趕過,也覺形跡可疑。這樣重大的熊犀,便是寨主得信,也必帶了多人趕來,將其開剝,一條切成好幾塊才能背走。打算一次運完,少說也在千人以上,否則,休說抬它不動,好些地方也無法通過。失去的兩條犀牛,雖有血跡留下,共只數尺方圓兩攤,近在樹後,地方沒有碎皮殘骨,連牛毛也未見到一根,分明是由樹上取下,整只抬走,到了樹後,見傷口倒轉,鮮血下滴,嫌其污穢,只將腹中鮮血放掉,並未切開。

  這等拿法,人少不行,人多又難在密林之中通行,但又不是野獸所為。事已奇怪,妙在這樣重大的熊犀,來人竟能避開警鈴繃弩,輕悄悄援到樹上將其放落,連那綁熊犀的長索一同取走,四圍樹上並無一人驚動,手底也極乾淨輕巧。就說人睡得香,這八十餘人均是往來黑森林多年、久經奇險、耳目靈警的壯士,相隔這近,競會被他在大白日裡偷去兩隻大熊犀,誰也不曾聽到一點動靜,豈非怪事?照雙玉所聞笑語之聲和地上血跡,種種觀察,分明人去不久。熊犀也是整只偷走,別的不說,單這神力,已是驚人,談論了一陣,俱都驚奇不已。

  眾人先和三人商量,這許多珍奇難得的熊犀,丟了可惜,打算留下一二十個壯士在當地守候,等寨主帶人到來,再作打算。雙珠想了想,力言:「不可!來人這高本領,如有惡意,決非你們一二十人所能抵敵。我們八十多人,都是精強力壯、帶有兵器的武士,他卻如入無人之境,輕巧巧把熊犀盜去。本領之高,膽子之大,可想而知。照他來勢,想要傷害我們極為容易,他並不曾絲毫驚動,所取熊犀只得兩隻。依我觀察,對方人必不多,也未存有惡意。再說,這許多熊犀,人數稍少,決吃不完,全偷了去也是糟掉。來人只取兩隻,又未帶有繩索。那旁樹上吊著不少背子和許多食用之物,他並未順手牽羊取走一物。

  可見來人認定熊犀乃無主之物,他正要用,隨意取走兩隻,別的他全不要。看那意思,非但本領極高,也極講理,與尋常傳說森林中的野人迥不相同。好在這些熊犀均是機緣湊巧不勞而獲,理應見者有份,拿走兩條也不相干。最好聽其自然,免又引起兇殺。我們如存敵意,萬一村中藏有異人奇士,為了一時貪心,想要獨得,白吃許多虧,得不償失,甚而一無所得,豈不冤枉?好在森林之中黑暗險阻,草木繁茂,這樣長大之物,為數這多,對方決拿不完。你們寨主人極機智,必能相機應付。我們還是各自上路,以免多生枝節,幹事無補。」

  頭目聞言,覺著有理,只得罷了。雙珠正說:「留人防守雖然有害無益,但也應該先向寨主報信,令作打算,以防萬一對方來之不已,雙方撞上,引起爭鬥。最好分出些人往歸途迎去,通知後來的人,請其戒備,並將自己心意告知,請其遇上來人,和他講理,按人平分,不要輕動干戈。就看出對方人少,也不可以多為勝,樹此強敵,日後采荒往來,多出好些顧慮。」

  話未說完,三人忽然想起天明前遠遠傳來的那聲清嘯將怪獸山狨引走之事,心俱驚疑。因那頭目回答:「行時奉有寨主之命,中途不許把人分散,擅自回寨便是犯法,像阿成那樣一二人回去是否怪罪尚是難料。方才打算分人留守,以防熊犀被盜,尚要路清等三人極力承當。作為三人的意思,並還留下信物,才敢分開。如果成群回去,寨主法令嚴明,非怪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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