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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當中犀群本和外層犀群不同,犀頭有裡有外,並不一律,等到為首二犀發威怒吼,立時紛紛應和,轉過身來,一齊將頭朝外,昂首怒吼,形態吼聲本極猛惡,為數又多,湖水隨同中心犀群轉身翻動之際,驚濤騰湧,駭浪橫飛,月光之下,宛如千里銀雪跳波而起,看去越顯威武。可是外層兩圈犀群,似因為首二犀只知擁兵自衛,專和極少數的爪牙互相依賴利用,不管它們死活,內受同類逼迫,外有強仇大敵,四面圍攻,兩面煎迫,心膽已寒,只管昂首向外,還存希冀,並無一絲回應。

  月光甚明,四人遙望逼真,方覺為首二犀和中心犀群業已情急發威怒吼,必能結合同類,與強仇大敵拼個死活,至不濟,身邊這一群最猛惡的大犀必能為之出力,這場惡鬥不知如何緊張兇猛。隔了一會,吼聲漸止,不見動靜。那十幾個山狨一任對方吼嘯發威,張牙舞爪,始終不曾理會,也不再用利爪朝犀群中亂抓,只在犀城上面歡歡喜喜跳來跳去,有時並還朝犀頭輕輕摸上兩把,歡嘯幾聲,由外而內,差不多把每只熊犀都摸到,忽然同聲長嘯,齊往中心犀群縱去。

  為首二犀剛把頭一昂,猛張血口,似要發威迎敵,聲還未發,忽見仇敵並未傷它,一齊落向最前面同類身上,有的摸上兩下,有的抓上一把,被抓的犀群立似皇恩大赦,亡命一般朝方才被迫擠往湖邊的同類叢中沖去。看意思似上岸逃走,無奈先前排擠大甚,那些同類密層層擠在一起,無法沖上,凍蠅穿窗一般,此沖彼突,想要乘隙穿過,對方偏是死也不讓,急切間無計可施。轉眼之間,中心犀群只有十之六七被山狨抓過,齊往岸邊同類擠來。

  一面是得到仇敵寬免,苦頭吃足,卻可保得一命。一面為敵所制,以毒攻毒,使其圍成一圈,將中心這些肥壯的犀群道路擋住,不令通過,以便選擇肥瘦,最後發落,這一作法自斃,逃的越多,衝突越盛,其勢越猛,於是互相擠撞,兩敗俱傷,轉眼之間亂成一片。山狨任其自相殘殺,也不去理睬。等將一些不中意的熊犀分別用利爪抓傷趕走,只剩十之一二,和為首兩犀擠作一團,這才擇肥而噬。

  這類熊犀,頭上頂著一個生有獨角的厚包,其堅如鋼,山石大樹均可撞破,不知怎的,竟禁不起山狨利爪,先抱著犀頭撫摸,看去又是親熱又是歡喜,忽然一聲慘嗥,那一片凸出的帶角厚皮竟隨爪而起,再一抓,便將犀腦取出,也未入口,就勢甩向水中,那犀隨同腦漿迸裂,血水湧處,當時身死。似這樣,殺完一隻又一隻,轉眼剩下二三十只最大的,為首兩隻大山狨立往那兩隻大犀頭上縱去。它這裡如法炮製,還未下手,下餘山狨忽然同聲發威怒嘯,揚起尾鞭,近者爪抓,遠者鞭打,內有幾隻,並往外圍犀城上跳去,也是亂抓亂打。外圈犀城先起騷動,一隻只慌不迭將頭撥轉,穿林而逃。湖水前面有了空隙,後面的早就得到仇敵網開一面的號令,不顧同類衝突,紛紛搶上,爭先恐後,卷起滿地泥雨塵沙,逃上岸去。

  這類熊犀大都戀群,尤其對那為首兩隻大犀戀戀不捨,先受同類排擠,不得近前,又吃了許多苦頭,這時竟改了脾氣,一到岸上便自顧自穿林而逃。跟著,便聽林中奔馳騷動之聲連路響將過去,越聽越遠,仿佛烏合之眾,上來那樣張牙舞爪,威風凜凜,眾星捧月一般,將為首二犀團團圍住,及至外受強敵危害,內遭同類欺淩,對頭仇敵又是極厲害的剋星,一經打擊,立即煙消雲散,轉眼逃光,只剩水中心有限二十來隻最雄壯的熊犀和為首二犀,欲逃不得,每只頭上都蹲著一個山狨,只管撫摸戲弄,並不下手,等到為首二犀眾叛親離,忽然同聲歡嘯,利爪起處,犀頭厚皮立被揭開,將那腦髓撈將出來,這才放在嘴裡,吃將下去。一片慘嗥過處,先前湖面上本是一片銀色,忽然浮起許多大小片不等的黑影。

  四人料是犀血快將湖面佈滿,這樣小的野獸如此猛惡,好生驚奇,正在暗中戒備,忽聽遠遠又傳來一聲清嘯,與方才山狨嘯聲不同,約有盞茶光景方始停歇。聲還未住,那十多隻山狨,己和箭一般丟了死犀躥上岸來,往來路林中飛縱過去,轉眼無蹤。那嘯聲甚是清越,從所未聞,餘音曳空,半晌方息,竟聽不出是人是獸。

  四人和八十多個壯士料知厲害,且喜未被山狨看出,還算便宜,否則雖有山狨不肯傷人的傳說,這等猛惡之物到底難料,何況生裂獸腦又曾眼見,並非素食之物,互相慶倖。阿成更是歡喜,說:「熊犀肉最好吃,今夜少說也有百多隻死犀。明早正好用此題目回寨送信,就便請求同行,再好沒有。」

  眾人先以為天明前必還有別的獸群來此飲水,尤其末次長嘯甚是奇怪,看山狨突然奔去光景,無論人獸均非尋常,少說難免尋來,山狨也必回轉,誰也不敢冒失下樹,一個個劍拔弩張,守在樹上候到天明。日光業已照將下來,始終沒有別的動靜,山狨也未回轉。按照以往經歷,斷定平安脫險,心中一寬。眾人雖都膽勇之士,遇到這類兇惡無比的大群猛獸,後來的怪獸石猴兒山獄更是厲害,到底不免提心吊膽。等熊犀逃光,那十多隻山狨聞得林中長嘯之聲飛馳而去,人在樹上守了這一整夜,來路又奔馳了一整天,當然不免疲乏,先還未覺,事情過去,心神一定,反更疲倦起來。二女、路清更因形勢緊張,連肚皮也未吃飽。

  阿成看出三人都有一些饑疲,略談幾句,正要下樹查看。另一頭目已帶了十多個壯士搶先趕下,分往林中窺探,剛趕回來,說獸群業已去遠,不足為慮。但是林中昏黑,前途有數十裡,都不透天光,林木最密,中間更有好些險阻,必須繞越,就照以前去過之路,趕往落魂崖,至少也要一天半的光陰,何況前段險阻大多。同行壯士常時往來林中采荒,比較還好一點,路清等三人初次穿行這樣奇險,加以昨日長途勞頓,直到今朝不曾闔眼,再要跋涉一整天,恐禁不住。

  萬一行至中途精力不濟,進退兩難反而不美。同行壯士雖非初次經歷,就此上路也是勉強。如把日期拉長一天,先在當地吃飽一頓肥肉,大家上樹安眠,乘著連日月光明亮,午後起身,趕到前面覓地安息些時,索性緩緩行去,就便還可尋找以前去過的一條好路,以為將來往返之計,比較安穩得多。

  三人來時曾聽哈瓜布說此去楠木林險阻甚多,內有兩處均非人力所能繞越,末了一段不曾去過,還不深知,單走到落魂崖前為止這一段,中途便有好幾處奇險。以前共只去過三次,內中一次,無意之中尋到一片好地方,非但上透天光,並有溪谷平原,地雖不大,風景極好,末了一次,不知怎會迷路,怎麼也尋找不到。三位此去如其能將此路尋見,以後彼此往來方便得多。

  並向二頭目發令,三五日內把人送到落魂崖並非定限,遲速進退均要聽命自己而行等語。料知同行壯士都已疲勞。心想:前途險阻,這大群熊犀和那怪獸不知去往何方,萬一在此暗無天日的黑森林內,驟出不意狹路相逢,豈不討厭!自來客隨主便,他們奉有寨主嚴命,小心保護,不許絲毫疏忽。這等說法,定必有些為難,便是自己三人第一次受到這樣勞苦,此時已是饑疲交加,走到路上,再要人倦難支,任其抬走,也不好看。

  雙珠人更謹細,首先開口答應,笑說:「黑森林內暗無天日,透光之處極少。我兄妹初次涉險,道路形勢和前途安危一概不知,全仗諸位老兄相助,行止均請你們作主,無一不可。」

  阿成接口笑道:「按說這條路我走得最多,但那未去過的地方真不知有多少。記得前途有一小山,上下全是空地,山洞甚多,這中段數十裡路好些險阻,算將起來,和走三四百里尋常山路一樣遠近。最討厭是末了十多裡,左右繞越,少說也有一二百里冤枉路。我們在此吃飽睡足,候到日色偏西起身,趕到山下尋一兩座山洞安眠,再好沒有,並且還可將那每日照例來此飲水的獸群避開。小山偏在正路左側三四裡,外有密林阻隔,極難尋到。我們平日往來,全憑行路步數來記遠近,稍微疏忽便要錯過。

  幸而前兩月,有三個人和我一路,又去過一次,並將沿途樹皮削去一片,留有標記。這三個弟兄,倒有兩人在此,有他們引路,必能尋到。有此多半日耽擱,我趕往寨中報信,再行趕回,決來得及。大家也可乘此時機,將那些死犀牛設法吊向樹上,以便寨主派人來取,免被吃水的獸群佔便宜,將它吃掉。別的不說,單這熊犀的角和那一身好皮,運往山外,也值不少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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