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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田四早知他不是好人,因奉南洲之命,裝不曉得,笑說:「火還未生,如何客人來得這早?」

  萬利見對頭未來,正想先說來意。南洲忽然破例早到,竟不等開口,便將萬利喊到房內,笑說:「你的來意我已盡知,我們多年鄉鄰,只有互相照顧,決無惡意。我先不知呂二先生是位異人,近日方始看出幾分。休說洪家那些教師打手,便是約了人來,再多兩倍,一樣也敵他不過。昨夜路清歸報,說他要尋你二人理論。我想雙方多年鄉土之誼,只不欺人太甚,沒有不了的事。因此連夜尋他,偏又不知住處。後來還是路清今早無心相遇,請到我家再三勸說。他說你們不該倚仗財勢,欺人太甚,說什麼也要鬥鬥這條地頭蛇。不是為了何教師人尚忠厚,能分善惡,投鼠忌器,昨夜他已前去。此人來歷我雖不知,他那武功實是驚人。今早看他指點小女們練功夫,多麼堅硬的山石,被他稍微一拍,立成粉碎。如論年紀,今已八十多歲,看去還是三四十歲光景。我雖見聞不廣,江湖英俠極少相知,但是此老決非常人。

  貴莊主如能從此收心,遇事放寬一點,以他那大家財,足可安然坐享,否則話便難說。天底下以強淩弱的事決不能久。事貴人為,不在多言。我已把二先生勸好,暫時如無舉動,決不會再尋你們。好在外人不知,真能革面洗心,那是他自己的便宜造化。便是暫時敷衍,假裝學好,打算緩兵一時,暗中命人勾結江湖上的敗類,別具陰謀,想要報復,也全聽他,在未發難以前,休說他還肯服低,便是公然明說叫陣定約,只不發生什事,也不會有人過問。不過朱榴這類凶人,他一個富豪之家,避都還來不及,如何反與親近,自取身敗名裂之禍?就是暫時得勝,也必種下禍根,受害無窮,何況他所認為的對頭並不好惹,決無勝理。

  請告貴莊主,聽否由他。如其打算拉攏人家,只有自找無趣。連我尚非財勢所能打動,何況這類異人。不必多此一舉。乘他未來,請先回去,我自會代你把話說到。我這酒樓專為土人而開,無論飲食起居,都比他那面差得多,最好以後不必光顧。我決非拒絕主顧,輕視你們,實在他們年輕人大都氣盛疾惡,見不得不公平的事。為想平息此事,近兩日來,我已費了許多口舌心力才得按住。我事又忙,照顧不到,一出亂子便不可收拾,白傷多年和氣,何苦來呢!」

  萬利原想好一番說詞,以為南洲一向忠實謙和,決不會使其難堪。看他去年醫瘟病時那樣委曲求全,處處讓步,真是一個濫好人,也許顏面無傷便把對方穩住。哪知還未開口,先被識破心裡的事,竟如眼見,口氣更是直言無隱,與平日迥不相同。那一雙老眼隱蘊威光,也使人不敢逼視,想說的話全被擋住。且喜對頭暫時已被止住,不致先尋晦氣,想了又想,知其不易受欺,只得強笑答道:「明人不用細表。事情本來平常,只為洪兄自恃財勢,又是財主的脾氣,以為什麼事想到就可辦到,從小生長家鄉,沒有磨練,不知外面人情世故。現在自知不合,命我來此賠罪,求老先生原諒,並請轉告呂二先生,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他們這類財主人家,初次丟人吃虧難免氣憤,也是人情。起初原想用緩兵之計把對頭穩住,請了人來再報前仇,總算何教師和我力言利害,再三勸說,如今實已明白過來。

  朱教師便因懷仇生恨,非要約人報復不可,與何教師爭論了幾句,見莊主不聽他話,一怒而去。如今洪兄實是真心改悔,至少也是深知利害,不敢妄為。恐呂二先生不知底細,自己不善說話,又不好意思,才命我來向老先生致謝昨夜解圍之德,並請從中化解,代作調人,從此決不敢再有輕舉妄動。老先生的盛意,也必回去轉告。以後我必從旁相勸,是非善惡自可分曉。這裡便老先生不說,他也不會來了。」

  南洲微笑點頭,也未再說。

  萬利回去,自然加上許多說詞,先說對方如何厲害,到時正見老少數人練武,本領之高簡直驚人,二女也是一樣。此事如無把握,這樣兩個母老虎,便能娶到家中,不是心甘情願,也制她不住。對方並還歷數他父子罪惡,連死人的賬都要算在他的身上。能手不止呂二一個,還有好些未到,南洲父女全家尚不在內,不是等人,昨夜業已發難,本定三日之內,幾個和呂二差不多的異人到後,再同下手要洪章全家性命。有好些話,何、朱等教師因路清未全明言,還不知道,端的兇險非常。這類怪人不知是何來歷,和傳說中的劍俠一樣,簡直不可思議,我們萬敵不住。難怪何教師在此多年的老人都被嚇退,非走不可。

  幸而南洲與那些人相識,本鄉本土,不願把事鬧大,自己又到得巧,這一起早趕去,恰巧老少男女六七個正在練武,看出一點強弱虛實,明知厲害,但又不能丟你的人,費了許多心力,軟硬兼施,剛柔並用,把南洲說動,由他陪同去向對頭作為兩個中間人從中化解,嘴都說幹,方始把一場大禍無形消滅。如今說好兩不相犯,只不再去小江樓走動,打那兩姊妹的主意,表面上收斂一點便可無事等語。

  萬利本意表功討好,一半也因上來便看出那兩姊妹不是好吃果子,願意結親自然無事,稍一強迫非出亂子不可。無奈洪章不聽勸說,只得跟著他走。後來埋伏的人慘敗回來,暗中查看,內中四人神情苦痛,行動勉強,料知吃了人的大虧,所說的話還有出入。仗著平日和氣,互相勾結,無話不談,便向內中一個私交最深的背人探聽,得知底細,又聽何奇暗中警告,說敵人口氣對他最壞,越發膽寒。雖然利令智昏,妄想於中取利,暗中卻有戒心,惟恐洪章胃失不聽勸告,格外張大其詞,心想:等把能手請到,有了必勝之望再作打算,此時越老實越好。

  這一言之過甚,有錢富人到底怕死。洪章滿腹色情欲念竟被打退,事後想起,還是心驚,真個老實起來。對於二女雖還不曾死心,暫時已不作此想。因恐遇見對頭,連所開鎮江樓,也只令萬利代為照管,不再前去。萬利巴不得由他一手把持,東家不去,自合心意,知其天性好色,又令手下狗腿到處尋訪,代買了兩個女子,頗有一點姿色。內中一個本是流娼,善於狐媚。洪章新得到手,每日只在家中酒色荒淫,盡情享受,雖將正室之位留下,並不出外生事,反倒嚴令藥行中人,在未奉命以前務要公賣公買,不許無故欺淩土人。輕易門都不出。

  光陰易過,何奇過了十日見無事故,力辭退休。洪章苦留不住,只得聽之。何奇本有好些徒弟,先想全數帶走。一則主人再四堅留,自己無處安頓,綠林生涯又不願再做,保鏢不是容易,只得帶了幼子何進。徒弟勾少庭起身,離開洪家。先往小江樓去尋南洲,將兒子、徒弟留在外面,孤身入見,說:「未辭退以前,不便來此拜望二位老前輩。十日之期已過,方始想起呂二先生曾有十日後他去之言,不知走了沒有?自己兩師徒已不再做土豪鷹犬,兒子更向不懂事。今要回轉故鄉一行,等覓到安身之處,也許來此拜望,請老前輩指教,並向呂二先生致意。」

  南洲早知他師徒悔過意誠,便說:「呂二先生本定十日之,後起身,年底必回,日前有人來請,第四日便即他去,大約要到明年夏秋間才回。因知朱榴約人尋他報仇,還想到時抽空趕來一次。我因他往返大遠,這類毛賊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何況這裡已有兩三人得了他的傳授,少他一人,未見得不能應付。再三力勸,不必多此跋涉,方始作罷。行時留話,你師徒如其尋來,令我轉告,說這裡邊荒之地,惡人太多,又與緬甸交界,一個不巧激出民變,便要連累許多善良人民遭殃。前後三鎮、江兩岸各部落的酋長以及土官貪吏已極可惡,還加上好些土豪惡霸,成群結党魚肉商民,早晚必要鬧出事來。洪氏父子雖然為惡多年,先只是刻薄采荒的人。老的在日尚知斂跡顧忌,老的死後,乃子洪章受了小人蠱惑,本人又是酒色之徒,剛想橫行,便被我們碰了回去,雖然凶謀未死,到底還未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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