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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正想此話如何說法,勾少庭終是草包,見此情勢,雖把方才怒火嚇退回去,仍有好勝之心,暗忖: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樣把人抬回,太不好看,何況平日吹得太凶,主人一問,無言可答。妄想交代江湖過場,也未和師父商量,便走向外面,把手一拱,喝道:「朋友,欺人不可大甚!你已占足上風,大家都是江湖上人,多少也應講點義氣。我們今日情願認輸,你既自命高明人物,索性將我們的人放起,約好日期,只閣下開一句口,我們自己不行,還有朋友,到時准定奉陪領教就是。彼此又無仇恨,何必藏頭縮尾,使人難堪呢?」

  何奇先未防他有此一來,本想攔阻,後聽按照江湖過節交代,並未出口傷人,暗忖:這樣也好,好在他是我徒弟,年紀又輕,就惹一個無趣,終比自己受人惡氣要好一點。對方只一開口,就可乘機落場,免得僵在這裡,進退兩難,便不去管他,正在暗中窺聽。忽聽樹後哈哈笑道:「你這瞎眼賊!我就坐在這裡,自己不長眼睛,卻說人隱藏不見。二先生每天都在小江樓飲酒,你們午後尋去必能見到,誰還怕你不成?我好好一個人,非盜非賊,專和惡人作對,從不懂什江湖過節,你說那一套都沒有用。方才那一嘴巴和一腳,便是你背後罵人招出來的。再如無禮,你又要挨打了。」

  何奇聞言,忙將少庭等三人拉開,循聲一看,果然就在來路樹下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人。

  這時天已入夜,林中昏黑,那人北方口音,穿著一身白衣,憑眾人的目力也應看出,事前竟未發現,料是剛剛出現。對方孤身一人,手無兵刃,獨坐樹根之上,從容說笑,若無其事,知非易與,一面止住三人,不許開口,忙走近前,拱手說道:

  「我已聽說老先生姓呂行二。在下因是久離故鄉,好些位英雄俠士都不相識,以致門徒年輕冒昧無禮。自知才疏學淺,無奈食人之祿,不得不來。如今我們業已甘拜下風,即使二先生想要賜教,也是將來之事。我何奇師徒雖然無能,也有兩根骨頭。當初原是官家逼迫太甚,來此隱身,這多年來,自信不曾為惡。敝東這次也是求婚心切,初次作此陰謀害人之事。只要閣下高抬貴手,將他師徒放開,無論有何吩咐,別位我不敢保,我師徒定必遵命。便是敝東,雖然相處多年,今日我師徒丟此大人,不問他的行為善惡,我們終是不能忠人之事,也實無顏再混下去。好在年深日久,官家的事業已冷淡。我師徒平日好交,雖然無多積蓄,多少還有一點笨力氣,哪怕種上幾畝薄田,做個小本營生,也能混得衣食。從此不再昧了天良,為有錢人賣命了。」

  呂二先生始而神情頗傲,聽完,忽改笑容道:「你師徒父子為人,這一個多月來我已訪問明白,難得天良還未喪盡。便你主人幾次想與正人作對,也你極口勸止。以前果未助紂為虐,不過今日之來雖是受人豢養,情出不已,到底心志不堅,專顧飯碗,不論是非。你徒弟更是驕狂,這才給他吃點苦頭。這朱榴以前為惡多端,女淫賊朱風嬌更是萬惡,如非想由此賊身上,將這班明為洗手,暗充貪官豪紳爪牙,專做兇手,殺害善良的幾個惡賊引來除去,今日我先放他師徒不過。你既悔悟,不再昧良心做惡人鷹犬,他師徒平日專一對你進讒離問,你已改作安善良民,還管他作什!你年已不小,好好自尋生路,從此歸正,落個善終,不是好麼?」

  何奇性雖剛直,覺著丟人太甚,無顏再做洪家的事,初次丟此大人,心中仍是不免憤恨,一聽口風堅決,再說無用,心想:此是何人?年紀只得三四十歲,這大本領,從來不曾聽說;忍不住又問來歷。剛一開口,呂二先生便笑說道:「我知你心雖悔悟,還不服氣。我的來歷你必知道,但你在此多年,急切間還未想起。此時光景昏黑,你走過來,與你看樣東西,但是不可向人談起。」

  何奇聽這未幾句話語聲甚低,回顧身後諸人,相隔均有兩三丈,正在等信,似未聽見,料非常人,忙湊過去,見對方忽將一手微抬。何奇來時,原聽說對頭手上戴有一個翠玉扳指,內有金胎,只當是個富商所戴之物,並未在意。這時見他左手拇指所戴翠玉扳指竟在暗中發光,綠油油的像一小團綠火,已是驚奇。亮光映處,當中指上還戴有兩枚指環,一白一黑,疊在一起,暗影中看出,仿佛小筆管粗一圈銀光,上面一圈同樣大的黑影。猛然想起這東西的主人正是這等身材,但不姓呂,料是隱了姓名來此,二三十年前聞名的人,看去還是這等年輕,回憶方才口氣,不禁驚喜交集,暗中僥倖,忙要拜倒,被對方右手微微往外一擋,便覺一股極強烈的真氣將人逼住,知其不願當人顯露行藏,方說:「你老人家,就是嚴……」

  對方已先接口道:「你既知道,就不用說了。我在此有事,萬不可向人洩漏。你只自己帶人把這四個狗賊抬回,使其稍微現世,受點惡報。你師徒只不再做惡人鷹犬,無論何日辭去均可,不必忙此一時。你那徒弟還要好好管教,以後不可這樣冒失。可告洪、史二賊,我每日都在小江樓等他,十日之後如不尋我,也許他去,要到年底才回。走前也許叫他嘗點厲害,叫他小心一點。」

  說罷,起身走去。」

  何奇不敢再說,取身旁千里火筒一照,朱榴面色越發獰厲,一雙凶睛已快突出眶外,知其狠毒,便說:「我實無能,不敢冒失。這碗飯我師徒也無顏再吃下去,等送朱兄師徒回莊,稍微料理,不久便向主人告辭了。」

  說時,見朱榴眼珠亂轉,痛淚交流,知其不願回去當眾現世,心正為難,忽見喊人的一個跑回,方說:「你再辛苦一趟,去喊幾個人抬幾張藤榻來,再帶幾床被褥。先不回莊,一面由我回去敷衍一場。」

  忽又見一人穿林而來,像個少年農人。

  如換往日,見來人那快身法,所行又非正路,眾人早已口出惡言厲聲喝問,一則方才吃了大虧,心膽已寒,何奇人更老練,見那人直奔自己這面,便料有事,忙迎上去,方問:「朋友何來,可有事麼?」

  來人笑說:「我名路清,符老先生是我義父,方才業已回家,忽然想起日裡那位朱教師,得罪了北方客人呂二先生,因朱教師叫陣,約在這裡相見,惟恐雙方真個動手,命我來此解救。方才路遇呂二先生,得知他四位已被呂二先生用七禽掌點了穴道。這類北天山狄家獨門點穴,不是惡人,便遇對頭也輕不出手,所點如是六陽軟穴,雖不致命,滿了六個時辰不解自解,但是被點的人周身酸痛,又脹又癢,比受什麼刑法都要厲害。呂二先生與我義父,以前雖不相識,來他店中吃酒已兩月將近,是老主顧,平日頗談得來。經我轉達義父之命,再三勸說,恰巧這類點穴法我義父也是行家,我蒙他老人家傳授,略知一點門道。問出點得不算甚重,呂二先生又不願自來,我才來此查看。如不嫌我冒昧,我來將他解開如何?」

  何奇師徒聞言,才知非但符南洲是個內家能手,連他新收的義子長工路清,跟他不滿一年,居然也將這樣內家上乘功夫學會。由前年起,主人便和南洲作對,自己因覺對方是個好人,最得人心,惟恐弄巧成拙闖出禍來,再三勸阻,為此還受朱榴等人離間,說自己膽小怕事,不肯出力。且喜不曾冒失,今朝卻占了便宜。又當無法開交之際,驚喜交集,大出意外,連聲稱謝,並托代向南洲致意,一面將人領到朱榴師徒面前。

  路清看了一看,笑道:「這位二先生本領真高,如不是路上指點,稍慢一步便要錯過,我還不知能否解開呢!」

  說罷,便朝朱榴等四人腰脅後背等處,用兩個手指一擰一揉,跟手一掌拍去,叭的一聲將穴道震開,當時人便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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