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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到了山腳,夕陽業已落山,事前問明那北方人照例是要日落黃昏方始帶醉起身,日常如此,從無更改。先埋伏的共是四個打手,均早算准時刻和必由之路,埋伏在山腳下面樹林之中。已聽萬利說過,料知人早伏好。師徒五人到後一看,酒客、病人已早散去,只半山崖上鎮江樓那面,隱有鼓樂歡呼之聲隨風傳來,山上下都是靜悄悄的不見一條人影,前面不遠便是伏處,知道對頭必還未到,否則不問勝敗,自家的人怎會一個不見?四顧無人,又知對頭是由半山小徑上繞來,穿林而過,所去似往騰南鎮一面,誰也不知他的住處。恐被警覺,各借沿途樹石掩蔽,往林中趕去。到了萬利所說埋伏之處一尋,並無人跡,連打暗號,也無回應。

  那片樹林由半山起直達山下,內中一條小徑通著萬花穀。先疑換了地方,苦尋無蹤,雙方如已交手,不同勝敗,均應回莊稟告,來路怎未遇上?再說時間還早,照萬利所說,對頭還有靠黑才走的話,也不應這早動手,好生驚奇。後來想起,對方也許知道有人要打他,故意說要晚走,暗中溜去,被眾人看破,追往別處。再不,便是得勝之後,不知莊主業己回家,去往鎮江樓上報信,故未遇上。隨命一人去往樓上探看。

  天已黃昏,林中一帶更是暗沉沉的。勾少庭無意中罵了兩句:「人家財主看中美貌女子,與他何干?又不是他家的姊姊妹妹,偏要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叫大爺們多費力氣,真他媽的不是玩意!」

  不料走著走著,頭上忽似被什東西抓了一下,心疑樹枝所掛,想要抬頭,微一疏神,腳底忽又似被什東西絆了一下,搶撲出去好幾步,不是何奇搶前拉住,幾乎跌了一個狗吃屎。回頭一看,地下竟是空的,並無樹根之類。

  少庭心粗氣盛,覺著腳上撞得生疼,腳趾業已痛麻,不問情由,開口便罵。何奇到底年長,有點經歷,見所帶三人,一個奉命剛走,兩個還在四處張望搜尋,自己和愛徒並肩行路,正在商談,忽然無故跌出老遠,回顧地上又是空的,方覺不是好兆,未及開口,一聽徒弟開口亂罵,方想攔阻,令其戒備,四面查看,是否敵人所為,忽聽叭的一聲,又清又脆,緊跟著一聲怒吼,徒弟業已拔刀縱起,破口大駡,敵人卻是一個不見。

  原來勾少庭生來性暴,原是隨口亂罵,急切間還未想到敵人身上,不料剛一開口,猛覺左耳風生,知有暗算,想躲無及,猛挨了一下重的,當時耳鳴眼花,兩眼一黑幾乎昏倒。日落黃昏之時,林中光景雖極昏暗,但這師徒二人也都有點本領,與尋常專混飯吃的飯桶教師不同,敵人隱身暗處,兩次傷人,第一次還可說是一時疏忽不曾留意,這第二次敵人就在身旁動手,按說二人並肩同行,斷無不見之理,可是事情奇怪,休說挨打的本人,連何奇一個久在江湖的老手,事前還在疑心方才絆那一跤,不是偶然,竟會毫無警覺,只聽叭的一響,人已二次幾乎倒地。等把勾少庭扶住,再往左側查看,當地雖有幾株大樹,行列甚稀,濃蔭暗影之中,並未看見敵人影子。

  最奇是地上落葉甚多,敵人隱身樹後,暴起暗算,多少也有一點輕微響聲,憑自己的耳目,竟無絲毫警覺。越想越覺奇怪,知是強敵,憑自己師徒決非對手,只得強忍怒火,一面止住徒弟,不令多口,把手一拱,朝左側低聲喝道:「自來打架不惱助拳的。我們素無仇怨,此來原是受人之托,並非得已,有話只管明言,為了江湖義氣,並非不好商量。就要動手,也應明刀明槍,一分勝敗。似此暗算傷人,豈是英雄所為!朋友哪裡來的,請出一談如何?」

  連問兩聲,無人答應。忽想起還有兩個打手,本領更差,去往東面尋人已有些時,不聽動靜,心中一動,暗道「不好」,忙同趕去,勾少庭幾次想要開口,均被止住。

  師徒二人均知遇見強敵,人已丟定,但是無可如何,只得先把自己的人尋到再說。一路留神戒備,總算未再挨打。可是連打呼哨均無回音,越知凶多吉少,心正愁急,忽聽路旁樹後有人哼哧之聲。勾少庭連受重創,怒已攻心,人又暴躁,把手中刀一緊,順手將鏢取出,一言不發,冷不防回身往裡便縱。何奇業已聽出有異,口中大喝:「不可冒失!這是自己人。」

  身隨人起,人已跟蹤縱進。隱聞來路身後哈哈大笑,未及回顧,目光到處,瞥見草地裡倒著五六人,均是自己同伴,內中三個正是先來埋伏的打手。再看旁邊樹後,還倒著一個教師,名叫黑面曹操、九頭鳥朱榴,乃前文所說,昔年縱橫北五省女賊,後來洗手嫁人,隱跡昆明的女賊朱鳳嬌之弟,人最陰險,剛來還只兩三年,平日專一討好東家,欺淩同事,與他師徒不和。方才吃了暗虧,心中著急,便恐挨打丟人之事落在他的眼裡,不料已先被人連所帶徒黨和方才尋他的那兩人,先後制倒在地,後來兩人還能稍微出聲哼哧,朱榴師徒四人更是目定口呆,還被點了啞穴,躺在地上和死了一樣。

  心想:虧雖吃定,總算比這幾人還好,否則回去,對頭必要撥弄是非,說自己師徒無能,以後休想立足。心雖略寬,但想敵人如此厲害,人又藏在暗處,吃虧丟人,連敵人是什麼樣子都未看見,回去如何交代?更不知敵人是何家數。這類最高明的內家點穴,自己能否解救也不知道。方才曾聽笑聲,明知敵人必在旁邊,其勢不便一手未交便先輸口,心中為難。一面朝那四人仔細查看,剛將尋人的兩個筋骨復原,解救過來,把人扶起,以為前四人也有希望,又見朱榴一雙凶睛在暗影中註定自己,似恨自己不先救他。

  剛要趕過,先倒兩人略一緩氣,便氣憤憤急喊道:「何教師先不要忙。方才我們未見他們以前,無意中罵了那北方人幾句,忽然背上一麻,人便倒地。跟著身後走來兩人,那北方人為首,還有一個好像年輕,未看清他面目,將我二人提來此地。他說朱教師本是一個小賊,自他姊姊女賊朱風嬌洗手再嫁,來作教師,便倚勢橫行,巴結主人,欺淩同事,並還好占了一個寡婦。本就容他不得,方才又在酒樓中發狂叫陣,才將他四人引來此地,每人打了幾個嘴巴,點倒在地。你們還有兩個飯桶教師,雖也強盜出身,因他師徒比較老實,又知一點善惡利害,這才從寬發落,只肯認頭服低,便不想給他苦吃。

  少時必要尋來,可告訴他,我這獨門點穴法,點倒之後,周身筋骨酸痛,不大好受,外人不能解救,稍一疏忽,人便殘廢。像這類惡賊狗盜,本應為民除害,一則洪家小賊還是第一次出手害人,殺人未遂,還有些日才遭報應,這廝奉命差遣,不是主謀,二則還有好人再三說情。姑念初犯,只給他們嘗點味道,主謀的人,早晚另有處置。只要從此洗心革面,改惡歸善,便不再與計較,否則犯在我的手內,一個也休想活命。為了這廝師徒四人以前作惡太多,特意使他稍微受點活罪。姓何的來時,可告他不要妄動,速去喊人,將他師徒抬送回去,滿了六個時辰自然解開,至多難受兩天。如有本領,只管約人。我叫呂二先生,年終必要回來,便是十日之內人也不走,每日均往小江樓飲酒等人,只管尋來等語。我看那北方人人雖不多,決非尋常人物,所說好似不假。二位教師還要小心一點才好!」

  何奇知那二人平日也頗驕狂,這時竟把對方的話全數說出,並還東張西望,甚是驚慌,料知方才苦頭吃得甚大,受了敵人的威逼,才會這樣照直奉上,一句婉轉的話都沒有。再細朝朱榴等四人仔細查看,果然看不出一點門道,神情均頗苦痛,朱榴更疼得頭上的汗珠似黃豆大小,一粒粒冒起。自己多半不能解救,就此抬回,朱榴師徒現眼太甚,心疑故意陰刁,要他好看,從此結下仇恨。便自己當了多年教師,共只和人打了兩次以多壓少、包占上風的群毆,第一次遇事便被敵人制得啼笑皆非,也是丟人太大,冒失下手,又恐真個弄成殘廢。越想越難,空自情急憤恨,還不敢隨便開口,自找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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