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森林 | 上頁 下頁


  話未說完,這兩個少年男女業已走向裡面。少女人影只在門時閃了一閃,便不再見,跟著又聽二女和來人說笑問答之聲,口氣甚是親密。心想:我乃全鎮首富,還不如一個做長工的泥腳娃娃能和美人這樣親近,不禁由羨生妒,又氣又恨,知道男女雙方都是莊稼人,容易接近,符家這裡無什親族,看這神氣,也許內中一個美人業已許配這樣爛泥腳板,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真個可惜。反正這兩個美人,我一個也不捨得放下,說什麼也要全數得到手中才罷,這小狗只敢娶去一個,不將他泥腿打斷,我不是人!越想越有氣,因方才不曾留意,想等少年出來認清形貌,命人打聽,只與內中一個訂婚,便先打個半死,一面命人相機說媒;從此二女便成自己禁宵,無論何人稍微親近,便打他個不死即傷,先把她嫁人的路斷掉,老的如不允婚,索性暗下毒手將其暗中殺死,剩下寡兒孤女,決不怕她跑上天去。

  洪章只顧胡思亂想,妄起殺機,耳聽裡面男女笑語之聲甚低,中間少年似還夾有咒駡之言,不曾說完,被南洲止住。想起方才兩次冷笑怒視,越發疑妒交加,恨到極點。等了一陣,人偏不走出來,堆了一桌子的酒菜,也無心吃,後來氣得沒法,悄問萬利:「方才耳語,是何妙計?」

  哪知雙方不謀而合,都是明說求婚不行,便先暗殺老的,再搶二女,一箭雙雕,忙把心意告知。本心想借飲酒先看兩眼,等了多時,只看到內中一個,閃了一眼,永不再見,仿佛有心回避。病人不時由身旁往來,多是膿血淋漓,周身污穢,看去十分討厭。時聞男女三人在房中有說有笑,親熱非常,老的那麼方正的人,任憑這樣好看的女兒,和一個窮苦農人說笑親密,全無大家規矩,也不禁止,偶然還要夾在裡面說上兩句。近水樓臺,可見一斑,越想越酸氣沖天,實在坐不下去,又不能發作,只得付帳起身。走時,又借辭別南洲,走往病房一看。天時不早,病人已快醫完,二女一個正代一個周身泥汙、腳腫老高的年老土人洗傷上藥。戴花的一個和少年農民均已走入裡問,門口懸著大半截布簾,日光映照之下,隱綽綽現出男女兩個人影,好似擠在一起,並頭說笑,不知說些什麼。

  洪章不知裡面乃是主人隔出來的一小間,大只方丈,專為年輕婦女治傷,並作存放藥品、洗滌傷布之用。後面窗戶大開,陽光把人影照在布簾之上,仿佛男女二人並在一起,正在親熱說笑神氣。其實雙珠因方才有一病人為毒蛇所咬,傷處業已腐爛,經乃父開刀用藥之後,好些用具都沾有膿血。路清在旁幫忙,搶往裡房洗滌,並用熱水蕩過,以便下次好用。人去以後,忽然想起那些膿血均有奇毒,恐其粗心沾染,剛跟進去令其小心,隨手在旁相助,忽聽外屋洪章走進,想起路清方才之言,不願出去,便等在裡面,互相談論前事,打算人走再出。

  洪章卻生誤會,越發認定二人十九訂婚,再見老病土人那樣窮苦污穢,雙玉在生著一雙玉雪一般、粉團也似的玉手,卻在替他洗滌血污,包紮傷處。那老土人雖是極口稱謝,坐在那裡,視若當然,一動不動。不由氣往上撞,暗罵:濫好人該死老鬼!這樣鮮花一般的美人兒,卻令她終日服侍這類豬狗不如的窮苦爛泥腳板,也真不嫌罪過!依我脾氣,恨不能把這爛泥腳板毒打一頓,才能消恨。看此形勢,這兩個美人生在窮苦人家,不知多麼受罪。將來被我娶去,她見我家那樣豪華享受,定必喜出望外,對我也必格外巴結討好,一旦成功如願,豈不快活死人!在未嫁我以前,非但受罪,還有方才所見小狗勾引,這個萬容不得!

  正在時喜時怒,亂想心思,南洲已將藥膏與病人敷上,轉身笑問:「有無話說?」

  洪章便說:「這些病人太髒,老先生就做好事,也該用個夥計徒弟。男女有別,不應使二位令愛親自下手,非但太髒,染著毒氣豈不冤枉!」

  南洲笑道:「醫家有割股之心,小女雖然年幼無知,性喜醫藥,尚能見義勇為,自願幫助醫病,就便長點經歷,雖頗狂妄,不以女子自卑,我也把她們當成男子一樣看待;醫道也還明白幾分,樣樣均有防備,不致染毒。近來病人太多,外行弄不來,只好由她們去吧!」

  洪章原意,二女不愛乾淨,為這類又髒又窮的病人治病,定是迫于父命,一聽這等說法,不便多說,回顧少女已走,只田四立在門外,面現驚疑之容,萬利又在示意催走,只得懷著滿腹氣悶,辭了出來。走到門外,忽聽北方人笑駡:「真不要臉,想作死呢!」

  同時,又聽田四喊道:「路兄弟快來,你看新烤的這兩隻肥雞,還有許多酒菜,都是原封未動。把雞留給她兩姊妹夜來下酒,你先把這些不能回鍋的點心吃上一點,下餘的留到夜來同吃。今天總算有人情客,不要我們本錢。你來得巧,索性夜來陪了大伯和她兩姊妹一同回去吧!」

  說時,萬利遇見一個相識土人,正拉向一旁向其探詢。

  洪章便裝等人,立在門前石榴樹下朝裡遙望,暗中窺聽,見少年業已應聲走出,坐在自己方才座位上,正和田四對面大吃,全是方才花了錢而未用過的酒菜點心,二人邊吃邊和那北方人隔座說笑,高興非常,內有幾句並似嘲笑自己。想不到花了許多錢,卻請情敵來吃現成,由不得怒火重又上攻,想要進去吵鬧。無奈田四方才問過:「這許多酒菜尚未用過,有的好退,有的也可送到你們店裡,或代留下明日再用。」

  自己業已回答「無須」,還裝大方,多付了好些小帳,非但回身吵鬧投鼠忌器,這話也不好說。正在遲疑憤怒,二女忽然相繼走出,到了桌前,便朝少年笑問:「這雞你怎不吃?我已和爹爹留了兩隻肥的,準備夜來賞月,大家同樂。今日田四哥忙著招呼客人,飯未吃飽,你一早出門尋人。也未必吃什東西,正好飽餐一頓,省得姨母正忙頭上,為你另作。你兩個食量大,如嫌太多,多吃點菜,不再添飯好了。我姊妹向例不吃人家剩的東西,你看在這請吃肥雞的份上消一點氣,不也好麼?」

  戴紅花的一個,已將一隻肥雞撕開,連說帶笑,分與少年大半邊,余交田四。

  洪章想起方才那兩隻雞烤得又肥又亮,足有四斤多重一隻,端上來時黃晶晶的熱香四流,分明店主巴結主顧,比哪天都烤得好,為了心中有事,見這小狗可恨,一時氣極,嘗都未嘗。這類熏烤的油雞,照例都是整只端來,由客人親自撕割,萬利見自己有氣,也沒有動,只吃了幾支松毛燒麥便同走出,除吃了幾杯悶酒而外,十九原樣未動,白便宜對頭不算,最可氣是盼了半日人影不見,自己剛走,二女便同走出,和這兩個粗人苦力兄妹相稱,這樣親熱。種田人家,哪有什麼好親事!濫好人平日又最喜歡和這類爛泥腳板打交道,莫要田四也是她姊妹中的情人,恰巧兩個都是光棍,也許兩姊妹一人一個,老的不管,小的已有成約,那真把人氣死!少時查訪明白,田四如其有份,一樣也饒他不得!正立在樹下偷看生氣,隱聞內一少女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不是爹爹人太厚道……」

  底下便似被人止住,同時又見田四偏頭向外張望,忙即避開,史萬利恰巧把話問完,便同往回路走去。

  路上一談,才知據那相識人說,少年乃南洲去年才用上的長工路清,原是一個外省逃亡來的窮人之子,幼喪父母,七八歲起便與人牧牛,十分窮苦,去年冬天被南洲看中,雇用到家,不久便認了義子,親如家人,南洲憐愛二女,從小當他兒子看待,一向聽其自然,不加拘束,和山人中女子一樣,男女同游,父母從不過問。二女子也極孝父母,和她父一樣好善,喜歡行醫,專幫苦人的忙,並未聽說許有婆家。但聽老的口氣,暫時還不令女兒嫁人。今春曾有林麻鎮上兩起人來求親,還有一家是江對面葡萄墟山人酋長之子,金銀牛馬堆積如山,人也不醜,老的和他家似還有點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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