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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再興走後,暗查王翼每日必往對岸寨中向孟龍討好,一面想盡方法收買人心。對於自己始終莊敬,不露絲毫邪意。起初還和么桃背人相見,近數日來雙方神情忽然冷淡,無故話都不說一句,連命女兵暗中查探都是如此,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料其心計白用,至多討好孟龍,等蘭花死後由他來作寨主,別的無論有什方法也無用處。何況蘭花病勢已有轉機,便不以為意,表面上還是一樣,絲毫不肯露出。過了數日,再興將老寨逃亡的人引來仔細分別查問,都是傾向鳳珠的蠻人,共有五六百人之多。內中雖有數十個好黨,也都自知受愚,心生悔悟,倒戈逃來。再興謹細,想起明月將圓,離怪人所說期限只有月餘,日夜盡心教練,暗中仔細考查,分別折箭為誓,住在香水崖側,由公家發給食糧耕具應用之物,令其開荒,並選拔出了數十名忠義膽勇之士做了頭目。等到停當,有點頭緒,業已十天過去。

  鳳珠行事機密,一切均與再興夫婦密商,表面聲色不動,因和蘭花剛病倒時便曾說好,時機一至,說走就走。蘭花只留鳳珠等三人多留七八日,前後住了一月多,知道事關大局,轉眼便是兩月期近,不先防備打算,萬一到了六十年限期,妖巫勾引鬼頭蠻大舉殺來,就能得勝,也有傷亡損耗。前留鳳珠不住,如今住得這久,全是為了自己的病,日常談起感激萬分。鳳珠早看出她為人聰明,天性極厚,什麼事都說得明白,並非尋常女子,偏嫁了這樣一個喪盡天良的丈夫,不是二山醫感恩,自己盡心照護,早已送命,又是憐念,又是不平。

  無奈人家丈夫昧良薄幸,旁邊人任怎同情,氣力大不出來,此是無可如何的事。本來還想守到復原再走,無奈事關全山人的生命財產、吉凶安危,看王翼似已不敢起什邪念,蘭花又極感激親熱,便是久居在此也不相干,偏又有這強仇大敵,怪人所說六十年限期轉眼就到,萬一妖巫勾結蠻人到時來犯,不迎頭搶上,就是得勝,也多傷亡,一敗便不可收拾。

  起初還盼怪人暗報機密,好作準備,不料奸細死後,這一人一獸也不再出現。森林黑暗,滿布危機,就許怪人已為仇敵所殺,仇敵遠隔二三百里的黑暗森林,林中秘徑至今不曾尋到,虛實深淺一點不知,其勢不能因她一人延誤全域。為恐蘭花走漏口風,直到行期決定頭天夜裡方始說出。一面力勸蘭花,說她全山之主,務要保重精神身體,病中更要留意,夫妻只管情深,不在暫時親熱。復原以前不可同居一室,就是病好起來,對於丈夫也應照著平日所說,把真情真愛隱在平淡之中,使其有餘不盡,才能永久。一面拿尋常夫婦作比,暗中點醒,王翼非但人靠不住,並還自私心重,只顧他一人快活,「不問對方安危,否則病已早好,何致如此反復,幾乎送命。」

  蘭花原是絕頂聰明,不過生長蠻荒,人大天真,沒有學識經歷。自和鳳珠相聚,這一個多月來每日談論商計,已長了好些見識,明白好些道理,一點就透。雖因鳳珠不曾指明,仔細一想,便覺丈夫果有好些不合之處,便以夫妻情愛而論,也覺自己十分至多換他七八分,不似再興對於姬棠,看去沒有自己親熱,但是互相親愛體貼,無微不至,彼此無限深情自然流露,沒有絲毫勉強做作的表示,也看不出誰是主動。

  雖不知他閨房之中是何光景,姬棠臉嫩,向她詢問也不肯說,看那意思卻是好極。越想越覺鳳珠之言有理,自己互相看中、情投意合的夫婦反倒沒有姬棠上來一味遷就、勉強結合的伴侶來得情深愛重。再一想起王翼,有時只是一張甜嘴,全是敷衍,假親熱。以前還不甚顯,鳳珠到後,非但問病招呼都成例有文章,做過便完;那一雙眼睛也似心不在焉。就拿采藥來說,真個恩愛夫妻,怎會連去多時不想家中病妻,回來先忙沐浴更衣,談不幾句便昏沉睡去。病中又是那樣不顧人的死活,口說為我采藥,見了病人反不關心。

  因和鳳珠談得投機,沒有留意,此時回憶,好些可疑。經此一來,不由羡慕姬棠,心中難過;對於鳳珠,不知怎的,明知非走不可,偏不捨得,仿佛以後便難再見,由不得心酸起來。鳳珠見她雖未強留,神情十分悲苦,只得極力勸慰,告以不久即回,成功之後只有更好,何必這樣傷感?姬棠當夜為了明日要走,特意移居蘭花房內與之話別,不知怎的,也是望著蘭花心酸難過,也說不出個道理,三人都是一夜無眠。

  本定天明起身,後因大家未睡,森林沒有日夜之分,蘭花又是依依不捨,再三挽留夜裡再走,王翼恰有事走開,要到第三日早起才回,只得答應,改作夜裡起身。因蘭花病勢剛有轉機,恐其勞神,一面通知再興和眾蠻女,各自先在日裡睡足,待命上路,一面假裝疲倦,強勸蘭花同睡。蘭花病臥已久,時醒時眠已成習慣,一夜缺睡並不相干,鳳珠、姬棠卻因此把睡眠補足,直到當日申初才醒。

  蘭花因二女遠行,前途雖極艱險,如照往日這類事本極尋常,並還常時帶人去往森林采荒,以探險為樂,並不足奇。這次不知何故,心情不安,一聽二女說走,便心酸淚流,仿佛只此兩個親人,一去便難再見神氣,所說全是傷感的話。因聽二女之勸,勉強合眼,並未睡熟,不時想起二女昨夜所說和丈夫平日為人,心亂如麻,幾次偷看二女睡得甚香,不忍驚動。等到醒後,蠻女送上面水食物,同吃了些,知快起身,忍不住又流下淚來。二女見她以前那麼天真勇敢,一病月余,非但形容消瘦,英氣大減,人也改了常態,詞色尤為淒苦,說的都是喪氣的話,彼此心都一動。

  正想勸慰,再興匆匆走入,說近一月來常有人往森林深入查探,秘徑雖未尋到,因是近年入林采荒的壯士在四人細心教導之下防禦嚴密,應用之物無不齊備,偶然遇到艱險,均能當時克服,極少受到傷害。接連去了好幾次人,一直走到快活樹轉角,被密林阻住折回,始終未傷一人,也未發現一條人影和仇敵的蹤跡。前日他們因不知姊姊定在昨夜起身,又有勇士往探,無意之間由殺人崖左側,不顧密林阻隔,冒了奇險,朝西北方密林縫中硬穿過去,打算由巨木叢中用人力硬開出一條小路試他一試,居然發現那巨木駢生的密林共只裡許方圓阻隔,中間還有好些枯樹。

  開通過去,將這一段走完,前面雖是好幾抱粗的千年古木,上面枝葉盤曲糾結,風雨不透,但是離地甚高,行列比別處要稀得多,寬處竟達十餘丈。最厭之處兩樹相隔也有兩三丈,一直走出老遠都是如此。從來難得遇到這等境地,料定前途還有奇境,所帶乾糧不多,見林中幽靜,地下落葉甚多,均已腐朽,惟恐走得太遠歸途迷路,中間一段樹縫又難通行,好些地方均用刀斧將兩旁樹木削去,開出一兩尺寬的空隙,擦身而過,沿途時聞各種異嘯,甚是驚人。事前未作打算,難於再進,準備退回報信。問明之後,備好大量用具,帶上多人,再往搜索。

  來去都無變故發生,業已走上歸途,還有十來裡便可出林回轉,已到以前采荒常去之地,林中形勢全都熟悉。本來那一帶除各種藥材香草而外,連野獸也難得遇到一隻,為近來林中最平靜的所在。蘭花以前曾經發令,無論何人,只在林中尋到新路,或是別的財富,比采荒多得,功勞更大,俱都高興非常,覺著沒有多遠便可走出請功。恰值饑疲交加之際,便將所藏幹肉酒果取將出來,就在林中席地大吃,打算吃飽走回。內有兩人想起相隔七八裡外有一處守望樹屋,值班勇士是他親戚弟兄,反正歸途平安,不會有事,便和同伴說好,當先起身,趕往前途相待,就便把林中采得的十幾枚野果與守望的人送去。到後談了一陣不見人來,先未理會。

  後有人往接班,說天已大亮,才想起停留飲食之處旁有水塘,有丈許方圓地方可透天光,來時曾見上面星光閃爍,天明尚早,本來算好吃完緩步走出,回到寨前正好天亮,省得深夜之間有什驚動。眾人俱都忙著回來報信,樹屋下面乃是必由之路,怎會走後半日還未尋來?林中昏黑,照例去的人一上歸途,便恨不能當時走出,無論如何不應停留這久。起初還當連日疲乏,乘著天還未明,在當地先睡些時;後來越想越奇怪,便同反身尋去。

  到後一看,後走六人隨身糧袋用具都在原地未動,內有兩人走時吃了幾口急酒,嫌熱,曾將上衣脫下,連糧袋水壺同掛樹上,也未改樣。圍坐的一塊平石上面酒食幹肉還未吃完,業已佈滿蟲蟻。石旁幾條小蛇似在吞吃熟雞蛋,剛剛驚走,竄往塘邊亂草之中,人卻全數不見。分明昨夜分手不久六人便同失蹤。仔細查看,所留衣物酒肉都和昨夜走時光景相同,只人不見,四面並無爭鬥淩亂和蛇蟒野獸往來之跡,仿佛這六人正在飲食,忽被什事同時引走,內有兩人所用刀劍也在石旁,不曾帶去。這六個同伴都是膽勇之士,常時往來森林采荒,身輕力大,頗有經歷,身邊又都帶有銅角信號,相隔守望只得數裡,如有警兆,必要先吹銅角報警,一面應付,不會全數被害,也無一人逃回。先不信六人遇險身死,因那剛換班的四個壯漢也跟了去,便在當地連吹號角,不聽回音,再用特製燈筒分途搜索,也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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