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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轉口又說:「蘭花聰明美貌,智勇雙全,難得侄孫女婿少年英俊,天定良緣,可同飲此一大杯,祝你夫妻白頭到老,永遠恩愛。但我素不肯勉強人,沒有那大酒量,稍微吃點,見個意思也是一樣。我此後孤身一人,有你們兩對好夫妻常在一起,蠻荒歲月也不怕寂寞了。」

  王翼聽她當時改口,知其隱痛已深,受也不好,不受也不好,當著蘭花不便再喊姊姊,只得含糊謝了。

  蘭花那麼聰明的人,為了丈夫平日恩愛甚濃,知其曾受鳳珠救命之恩,當然感激。對於鳳珠情分又好,並未看出二人各有隱情。雖党鳳珠先說姊弟相稱,忽對王翼一人改口,稍微動念,但一想到自己是她侄孫女,不比姬棠外族中人,也許方才沒有想到,此時改口,可見看重自己,非但未生疑心,反更高興。姬棠卻是旁觀者清,先疑再興與鳳珠多少也通情愫,後來偷看王翼情書,又經再興極力分說,疑念雖消,心終不放。

  及至當日相見,暗中留意,這才看出非但片面想思,癡得可憐,對方還一點也不知道。同時看出再興只管愛極鳳珠,並無別念,用情之深出乎想像之外。王翼卻是薄幸自私,與平日所聞漢家人的性情大致相同。這等男子多麼少年英俊也毫無可取,蘭花嫁他真個委屈,將來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事來。一面想到再興實在真好,可惜心已歸了別人,將來不知能否挽回。

  正在胡思亂想,再興是個血性男子,癡愛鳳珠,關切已極,心想從此可以常時相見雖是幸事,但她心懷隱痛,此後歲月定必淒涼,又無法為之寬解,所說好黨仇敵是否還要尋她為難也不知道。正在代她愁慮,偶一側顧,姬棠口中隨眾說笑,不時低頭尋思,知在暗中查看自己,心思甚亂。回憶婚後光陰全是虛名,近雖移居一室,人說同床異夢,她連床也未同,對於自己又是那樣情癡,非但可憐,也實在對她不起,由不得心腸一軟,笑說:「棠妹,你如何只吃寡酒,今日備有米飯,我二人量小,姊姊也該吃飯了,我們添飯來吃如何?」

  鳳珠只當再興對妻關切,並不知對方心有隱情,因見姬棠只顧招呼自己,陪吃了幾杯寡酒,筷都未動,笑說:「我酒已夠,身上傷痛也好了許多,大家把飯吃完,我再細說經過吧。」

  孟龍父女早就懸念老寨之事,因見鳳珠傷痛悲感,不便追問,聞言忙令么桃添飯,一同吃完。

  蘭花知鳳珠漢人,雖會武功,不似蠻人能夠耐苦,身又負傷,先將帶來的普洱茶熬好送上,飲了一杯,再和姬棠一同服侍。因鳳珠人雖疲倦,急於說明來意,安排以後之事,不願臥倒;再興見她一手扶枕,半倚半臥不大舒服,悄告姬棠,拿了幾個竹枕,用被席裹好,靠在身後,鳳珠自然舒服得多。看出再興暗中指點,對他夫婦心更感激,側顧王翼坐在一旁,眼望自己發呆,仿佛有話難於出口神氣,想起此次舍了寨主不當,受盡艱危,出死人生,全是為了此人,想不到對方早已變心,另外娶妻,還要隱瞞。如非平日待人寬厚,幫過主人父女的忙,一個不巧,還遭慘殺,心中悲痛。本來想不理他,又覺以後還要在此久居,他是蘭花丈夫,不應露出形跡。念頭一轉,便和對待眾人一樣,強忍氣憤,隨口敷衍,一面重說經過。

  原來鳳珠未嫁以前因生得美貌,被一惡霸之子看中,強迫為婚。乃父牛天泰本是一個成名多年的老武師,因避仇家,帶了獨生愛女避往思茅城外山村之中,已有十年。人甚方正,不畏豪強,一向痛恨狗子,只因自己年老,湖南故鄉住有強敵,好容易來此,隱姓埋名,耕田度日,年又衰老,不願多事,便隱忍下來。不料愛女長大成人,為往山中打獵,被狗子無心發現,強要討去作妾。牛天泰自然不願,將來人罵了回去。跟著狗子率眾強搶,雖被他父女打了一個落花流水,無奈對頭人多勢盛,決難抗拒。正商量棄家逃走,忽聽相識土人連夜送信,說狗子業已勾引官軍,誣害他父女隱名強盜,明朝便要來此捉人。天泰知道貪官惡霸一向勾結,再不逃走,父女二人都難保全,只得連夜逃走。

  天泰年已七旬,日間和狗子手下惡奴打手惡鬥,勞乏大甚,逃時又在深夜,想起平生只此愛女相依為命,十年辛苦,才置了數十畝田產,無端受了惡霸欺淩,棄家逃亡,事出意外,沒有準備,身邊所帶銀兩不多,此後不知何處可以安生,心中悲憤,中途又染了瘴氣,逃到騰沖山鎮上,病倒小廟之中。鳳珠日夜侍奉醫藥,不久把錢用光。天泰病勢越來越重。本就急得走投無路,終日悲苦。不料禍不單行,又被當地一個小土豪發現,常來調戲,鳳珠恐乃父知道急怒,還不敢說。

  這日正打算半夜起身,去將土豪殺死,就便偷他一些金銀,雇乘山轎,將老父抬往別處求醫。忽聽人說思茅官府行文當地,說他父女是江洋大盜,宮差正在四處查問,總算廟中和尚還好,天泰恰好病倒,從未在外走動,暫時還未發覺。鳳珠得信,自更傷心愁急,還沒想到天泰機警,人剛醒轉,將外屋老和尚的話全聽了去。自知病不能好,活在世上反倒連累愛女一同受罪,業已打好主意,將鳳珠喊進,正在盤問商計;那不知死的土豪也得了信,忽然沖進房來,當著天泰的面公然挾制,鳳珠如不答應嫁他,當時便將他父女交出。天泰烈士暮年,人又剛強,一見生人闖進,口出不遜,又是那麼強橫凶狡,不由大怒。一時情急悲憤,帶病縱起,猛下殺手,一掌將土豪劈死,本人也暈厥過去。

  醒來剛朝鳳珠位說,令其速逃,老和尚忽然走進,自說以前也是江湖中人,洗手為僧,對他父女甚是同情,無奈殺人須要償命,土豪畢五官頗有勢力,為今之計只有叫小姑娘快些逃走,以免兩敗俱傷,別無善法。總算土豪家有悍妻,雖是起心不良,恐人知道,又會兩手毛拳,欺你父女老弱無能,孤身入門,天又黑透,廟門已關,快打主意還來得及。天泰見他義氣,便將真名說出,互相一說來歷,昔年江湖上都有耳聞,還有許多間接好友,越發不是外人。天泰覺著愛女有了生機,便請指點明路,如何逃法。

  和尚看出天泰命在旦夕,力勸鳳珠:你如不逃,平白受害,也救不了令尊;便你孤身一人這樣逃走也非容易,何況官府正在捉拿你們,今夜又將土豪打死,如今只有逃往蠻寨一條生路。金牛寨蠻王孟雄新近斷弦,年雖老大,人甚強健,看去不過四十多歲,又最喜愛漢人,上月聽說他要尋一能識字的漢家女子為妻。他在蠻人中勢力最大,遠近六七十種蠻人都聽他的號令,如肯嫁與此人,非但姑娘本身無事,以後生男育女,接續你家香煙;便是令尊去世,也可好好安埋,不致受仇家作踐。

  可惜早未想到,此時如其有人送信,連令尊也可接去。姑娘這樣年輕美貌,邊疆一帶土豪惡霸甚多,無論逃到何方,均不免於虎口,與其自投羅網,真還不如嫁與蠻王,終身安樂。再如得寵,使其信服,他手下蠻人人人武勇,又精各種毒箭,思茅那些蠻人雖不受他管轄,也都交往親密,便代令尊報仇也可辦到。我只能隱瞞有限時候,至多天明,對頭手下定必尋來,悔無及了。

  天泰早就想到前途茫茫,就是病好,父女同逃,也是到處荊棘,危機密佈,越想越覺老和尚所說有理;否則,愛女孤身女子,無論逃往何方,均必落于惡人之手。與其自投火坑,轉不如嫁與蠻王,還落一個終身安樂,還可報仇洩恨。雖然對方年老,美中不足,到底比惡人強搶去做姬妾要好得多。主意打定,便向愛女哭訴,令聽老和尚之話,以免兩敗。鳳珠見老父老淚縱橫,悲聲哭訴,心如刀割,心想當此緊要關頭,不能怕羞,忍淚哭說:「只要那蠻王肯把爹爹接去,要我的命也肯,我決不能丟下爹爹逃走。」

  老和尚見他父女悲憤慘狀,念頭一轉,慨然說道:「我知姑娘小心,不過令尊病象危極,土豪又死在這裡,就想保全姑娘也要先逃才行。」

  天泰忽又拉緊鳳珠的手,要她答應婚事,並要先逃,否則便要自殺。鳳珠迫于無奈,方說:「爹爹千萬別著急,女兒決不違命。但是人未見過,知道人家心意如何?萬一不要,或是業已娶人,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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