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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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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他父女實在忠心,代你管了這多年,受盡辛苦危險,你只細算一算,單是每年歲貢,那是多大一片財物。除卻寨主虛名而外,你並沒有好處給他。就他寨中有點積蓄,不曾全數獻出,也是他父女冒了危險辛苦親自得來,與你無干。如何常年得他好處,恩將仇報?如想謀叛,怎會這樣盡心?他那裡山高路險,一經為敵,天大本領也攻不進。如由另一面森林硬穿過去,勢所不能。就能冒了無數奇險勉強走到,去的人至少要傷十之七八。他父女又得人心,只消把那用飛索上下的危崖人口把住,你便沒奈他何,何必還要自請增加呢?他那歲貢又未減少一點,不過向你請求定出一個准數,只比原數增多,不限定他的種類,價值相等,便可交代,容他休息;防你多心,並還照最多的年份加上一倍,這也是林中采荒所得不等無法的事。全是一片孝心好意,如何聽信讒言,怪起他來!」 「老王耳軟心活,原是一時糊塗,受人之愚,聞言大悟,立時命人收回成命。夫人還恐五虎等好黨陰謀阻止,暗中對你父女加害,恐迫不上,知道人已起身,將命兩個心腹女兵暗中趕來送信,才將此事消滅過去。寨主和蘭妹恐還未必知道呢!照夫人這樣為人,必有天佑,便是老金牛寨那多的人差不多異口同聲感恩懷德,多說自從老王娶了夫人,別的好處不論,單是鞭打都要少挨許多,不似以前稍有不合必遭毒打,見了老王便膽寒心驚,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許多犯過要殺的人,也因夫人求情勸說,至多發往這裡為奴,不至於死。像你這樣好人,誰都敬愛,是人都有天良,即使老金牛寨出什麼變故,或是好黨陰謀暗害,夫人被逼來此,也有老王賜的牙牌令符,可以按照寨規退他回去。休說我弟兄受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如有什事,百死不辭;便是寨主蘭妹想也不會坐視,夫人悲苦作什?」 王翼聞言也在一旁力說:「我受夫人厚恩,今生無可報答,無事便罷,萬一有事,決不容人欺侮,傷你毫髮。」 鳳珠本是一肚皮的悲苦委曲不知從何說起,無奈事情難於隱瞞,更恐仇敵厲害,萬一趕來,孟龍不知細底,放其走進。來時雖用丈夫死前所給祖傳神箭吩咐防守山回的蠻人斬斷飛橋,斷了來敵追路,又命女兵相助防守,到底情虛膽怯,還不放心。到後又見王翼娶了蘭花,業已生子,想起前情,越發悲痛,有好些話已不便出口,方寸已亂。正想談說前事,忽然想起仇敵正是孟龍的親兄弟孟五虎,孟龍不知乃弟陰險奸狡,雙方常時有人來往探望。方才在寨中昏倒醒來,還曾聽他向同來蠻女探詢。雖因事前囑咐,不曾明言,跟著便來竹樓,可見孟龍對弟甚好,有許多話還要想過再說,以免疏失自誤,因此遲疑,欲言又止。 及見時再興似對自己關心已極,來意竟被料中,非但詞色慷慨,義氣激昂,並把以前自己暗助孟龍父女為他解圍免難之事說將出來。當初原因丈夫孟雄年老昏庸,耳軟性暴,自己又愛蘭花、不願他父女為好人所害,又恐丈夫受人離問,殘殺好人,自傷羽翼,暫時留意化解,阻其兇殺。原是無心之舉,王、時二人恰在寨中,偶然談起,事已忘卻,不料竟會記在心裡。蠻人恩怨分明,此時說得恰到好處,不由心生感激。 再看王翼雖在隨聲附和,口氣也極慷慨仗義,比起再興卻差得多,也沒有他自然,想得周到。回憶前情,心正傷感,孟龍首先跪倒,捧起鳳珠的腳連親帶哭道:「那年叔爹忽派兩人來此,喊我父女同往拜夀,我因這裡不能離人,就是叔爹想念,不應父女同去,心雖奇怪,多年未見。又想去往城市遊玩,聽女兒說此舉恐有原因,還在怪她多疑,但是老王之命不敢違背。為了準備賀禮,耽延了兩三日,跟著便有兩個女兵先趕了來,說叔爹因聽叔娘之勸,知道這裡不能離人,只命送去賀禮,人不要去,隔了三日又有人來,女兒一時多心,仔細盤問,三起人說話都有不同,也未想到別的。後來我兄弟派人來說,叔爹念我父女多年未人城市,女兒更是從未去過。這次叔爹整壽,各寨蠻人連同當地官府均來慶賀,數十裡方圓之內都要張燈結綵,從來沒有這樣熱鬧,想使我父女一開眼界。因叔娘上次來此避暑,怪我女兒服侍不周,心中懷恨,從中作梗,因而中變。」 「如換別人,自然相信,女兒卻因叔爹、叔娘兩次來此避暑,對她最是憐愛,有求必應,決非假裝出來。上次歲貢缺少兩樣藥材,叔爹怪罪、叔娘勸解之事送歲貢去的人又曾說起,早已知道叔娘對我們的好意,本不肯信;女兒再朝來人仔細查問,又間出兄弟因恨叔爹不聽他話,都是叔娘作梗,便未理他。不久來人之兄犯罪來此,說他回去已為我兄弟所殺,也不知為了何事。隔了兩月,女婿和他兄弟便拿牙牌信符來此傳令,說女兒這兩年越管越好,令她代我做了真的寨主,又是叔娘好意。我父女本就感激萬分,想不到上次叔爹催我父女趕去拜夀,竟是我該死兄弟的陰謀,想害我們。叔娘只管放心,休說好黨對頭,便是叔娘得罪叔爹逃來此地,沒有祖傳神箭,我父女拼著性命不要,也必保你平安。如有三心二意,便遭天雷打死!」 隨將肩上長箭拔下,一折兩斷,擲向地上,向天跪祝起來。 孟龍話才說到一半,蘭花早已撲上前去,抱著鳳珠的手不住親熱,也是邊哭邊說:「叔婆吃完東西,有話只管請說。不論天大的事,誰敢傷你一根毫髮,我必和他拼命!我料叔公必已不得好死。你說那好黨,不是我五叔為首、也必有他在內,我對他疑心已非一日。每次派人來此,必說叔婆壞話,如何厭恨我們,有時連叔公也說在內,仿佛只他一人是好心,恐我父女受害。他卻不知,叔公還不怎樣,叔婆對我何等憐愛,兩次避暑都是大家歡喜。就照他說,漢人口甜心苦,暗中害人,也決不能裝得那麼長久。叔公那樣聽話,叔婆隨時都可要我父女的命,更用不著這樣心思。當面憐愛不算,人去以後,遇到好東西只有便人還要送來。分明是他想做這裡寨主,兩面鬧鬼。我常和爹爹說,他偏愛他兄弟,不肯相信,我決料得不差,話說在先,等叔婆少時一說就知道了。」 鳳珠見孟龍父女這等說法,心中略寬;長路跋涉,連經險難,人又受傷,心中一定,反倒饑疲交加。姬棠立在一旁正想心事,見眾蠻女早將酒食送到,外面還在烤肉,因正談說,還未取食,看出鳳珠愁眉稍展,便將桌兒取來,將酒食杯筷和割肉的小刀一同擺好,端了過去,請叔婆隨意食用,先吃一點再說。鳳珠上次避暑,姬棠雖是外姓山女,因和蘭花交厚,不當她女奴看待,為避少年蠻人糾纏,老守在夫人身邊。鳳珠早就覺她端麗聰明,和蘭花一樣憐愛,走時給了許多衣物,並令孟龍父女另眼相看。這時見她嫁與再興,不知二人名色夫妻,因覺再興義氣,越發推愛,拉著姬棠的手不住誇獎,令將茶几再拼兩個,大家同吃。 孟雄世襲寨主,人又威猛,尊卑之分甚嚴。兩次來此避暑,還是鳳珠心愛蘭花,令其侍坐,同食了兩次,連乃父孟龍都沒有份。像這樣的舉動,孟龍首先受寵若驚,連連拜謝。姬棠更是嫁後才將身分無形中提高,積習相沿,也由不得連聲謙謝。蘭花知道鳳珠沒有習氣,方笑說道:「棠妹不必如此,我叔婆一向不講究這些臭規矩,你不是沒有見過。叔公不在這裡,樓中又無外人,天已不早,想必大家都有點餓,坐在一堆還親熱些。」 鳳珠接口歎道:「侄兒快些請起,時二弟妹也不要客氣,薄命人已不似以前,還想在此久居終老,以後都是一家人,越親熱隨便越好。便是王、時二位也不要這樣稱呼,夫人二字反倒使我痛心。如真看我得起,我比你二位一大一歲,一大三歲,各以姊弟稱呼最好。等我稍微吃點東西,再談這次出死入生的經過吧。」 眾人見她說到未兩句,人又流下淚來。王、時二人因姬棠外族之女,雖無長幼之分,但和蘭花結了姊妹,王翼又娶蘭花為妻,算起來要小兩輩,算是侄孫女婿,姊弟稱呼自然不便。王翼剛喊了聲「叔婆如何這樣稱呼」,底下的話還未出口;再興偷覷鳳珠忍淚舉杯,朝著二女強為歡笑,孟龍剛立起身,坐在一旁提壺勸飲,對於王翼所說竟如未聞;知其心中悲苦,王翼這等說法更使傷心,暗怪大哥真個糊塗,這話由我出口還好一點,你已負心太甚,如何還要加她難過,便偷偷拉了他一下,接口說道:「我們風俗習慣好些均不相同。按理姊姊是長輩,但我三人都是漢家,相識在前,又有救命之恩,稱呼大小無什相干,全在彼此情分。姊姊先已說過,我們自不應該違背,索性各論各,心中尊敬也是一樣。」 王翼立被提醒,深悔冒失,又疑鳳珠提出姊弟相稱多半還有深意,再一偷覷,雖然豐神憔悴,草草梳洗之後依舊珠顏玉貌,不掩容光。想起以前不該不聽良友之勸,暗寫情書。此次孤身逃來,必是為了自己。萬一女子情癡,糾纏到底,蘭花那樣熱情剛烈的女子稍微看出破綻,生出變故,必有一傷,不禁心生慚愧,臉漲通紅,心亂如麻,也不再往下說。 鳳珠好似只顧和二女問答,二人所說直如未聞,開頭還有一點勉強,飲了兩杯,玉頰微紅,清淚已收,好似心事業已丟開,從容說笑起來。偶然也和王翼說上兩句,都是敷衍不相干的話。對於蘭花和再興夫婦卻是不住誇好,並告姬棠:「我早就看你人好,果然嫁到這樣好丈夫。時二弟為人我只當他正直忠厚,沒想到聰明在內。為人這樣好法,人又忠實義氣,你們真乃一雙佳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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