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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元礽原因東方霞任其並肩偎坐,握手溫存,毫不推拒,又是轉悲為喜,淚光猶瑩,脂粉不施,自然玉豔,只說大有轉機。一時得意忘形,加以天生至情,始終以秦瑛為重,惟恐萬一敘齒,東方霞年歲稍大,故意喊了一聲「秦姊姊」,表示秦瑛比他年長。哪知東方霞此時心情矛盾,既愛且妒,本在拿話試探,無如元礽話甚有理,又無虛偽,正心中酸溜溜的,偏又無法挑剔,聽完把手一甩,重又臥倒。

  元礽見她又是珠淚盈盈,哽咽起來,說得好好的,還不知因何觸怒,忙即俯身殷勤勸慰,問她「何故傷心」。連問數聲,東方霞歎道:「你的心我己看透,不必說了。娘和恩師心狠手辣,以為我還想嫁你,特意藉故令你為我醫傷。實則我心已寒透,但恐累你夫妻,只得老臉忍痛由你抱來。既而一想,我縱橫江湖好些年,從未被人沾一手指,已然被你抱過,反正日內便是空門中人,又不會再近別的男子,便由你去。後聽你說的話頗近情理,才想試你真心,誰知還是無情於我,這還說他作什?」

  元礽驚問:「我實真心,何事多疑?」

  東方霞道:「別的姑且不說,我只問你,既看我二人一樣,為何又有偏心?」

  元礽力辯:「哪有此事?」

  東方霞冷笑道:「你那意中人我也見過,可惜不曾問她年紀。你在夢中都喚她二妹,為何方才改呼姊姊?分明假說姊妹同歸,不分大小,怕我比她年歲稍大,做姊姊,委屈了她。這點各憑命運的空名分,有無情愛還在於你,都怕我出生早兩天沾了她光。你也不是全不愛我,不過遠比不上人家,非做你二房才趁心意。我沒她量大,也不講理,嫁你也行,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你看著辦吧,再如花言巧語,我便死在你前,也不出什家了。」

  說完閉眼裝睡,一言不發。

  元礽才知弄巧成拙,知道對方不可理喻,來時秦瑛又語意堅絕,回去無法交代,再說對東方霞已生情愛,也自難舍,一時情急便流下淚來,越想越煩,忍不任長歎說道:「霞妹不肯回心轉意,二妹又是那等說法,果然天生佳麗一個也無福消受,還不如死了乾淨。」

  說時,一不留神,將桌上橫放的寶劍碰落,連忙伸手想拾。自來情愛越深,妒念越重,女子心細多疑,更善責難。東方霞負氣臥倒,話雖堅決,實則情更熱烈,表面不理,暗中留神,早聽出元礽傷心愁急,心腸漸軟。事有湊巧,元礽說到生不如死,劍恰落地。東方霞知他為人忠厚至誠,以為就要下手,心中一急,忙喝:「你敢拔劍,我先死與你看!」

  話未說完,人早翻身縱起,連傷痛也不顧,搶向前去。正趕元礽將劍拾起,話未聽清,誤以為東方霞要想奪劍自殺,兩下便扯將起來。元礽在西陵寨,曾見東方霞對敵悲壯情景,知她性情剛烈,恐其真尋短見,死不放手。雙方同是誤會,東方霞力氣較弱,又負傷痛,情急無計,朝元礽手上咬了一口。元礽負痛,再見東方霞疼得花容失色,伸手想抱,微微一松,被東方霞一把將劍奪去,扔向地上,氣苦急道:「我教你死去!不會先殺我多好,省得礙眼,教你為難!」

  說時,元礽因劍被奪,也是驚慌情急,一把將她抱住,摟個滿懷。東方霞滿腹悲苦,累得氣喘,無力與抗。元礽也會過意來,忙賠笑道:「好妹妹,你對我真個情深義重,放著兩個天人,不到山窮水盡怎會求死。我倒怕你……」

  話到口邊又縮回去,改口說道:「我兩人全是誤會。那劍剛掉地下,伸手去拾,你誤以為我要自殺。看你累得這個樣子,傷還未愈,多教人心疼呢。」

  東方霞怒氣已消,聞言才知事出無心,並非自殺,暗忖:「如換常人,見自己這等情急,定必以假作真,借此要挾。他卻實話實說,毫無虛假。」

  又看出對自己實是真誠熱愛,越發心軟,只氣不過秦瑛,又無法改口,嬌嗔道:「我是不願你為我受害,以為就這樣算了麼?傷處還痛,我力氣沒你大,快些放手。」

  元礽這次對面摟抱,正在神移心蕩,愛不忍釋,聞言抱持越緊,連聲央告:「好妹妹,你和二妹,我一個也捨不得。恕我貪心,同嫁我吧。」

  東方霞氣道:「想得倒好,你做夢呢!再不放手,我又咬你了。」

  元礽見東方霞目注手上牙印,只管面帶嬌嗔,卻有憐惜之容,又未強掙,自更不放,口中求告不已。東方霞已早心活,見他那樣情急,方說:「嫁你也行,剛才不說過麼?要我就不要她,由你的便。」

  元礽急得臉漲通紅,還未答話,便聽門外少女接口道:「東方姊姊,你當真不要我麼?容我一見,奉讓如何?」

  二人聽出熟人,全都又驚又愧,忙即鬆手回看,來人是個蒙面少女。元礽本不知秦瑛中途救人之事,初見秦瑛,便教了一套話,迫令回觀,未說經過,因正抱人,惟恐疑他移愛,方自慚惶,忽聽東方霞喊得一聲:「姊姊,原來是你呀!」

  人早撲上前去,抱著來人,便要跪倒。來人正是秦瑛,已把面具揭下,將東方霞抱住,不令跪拜,說:「你我相知以心,相見以誠,你以後是我姊姊,何拘形跡?」

  隨強拉到床前坐下。

  東方霞料知方才的話全被聽去,越發不好意思,手指元礽道:「姊姊這等說法,妹子不是人了。我固不該對他太癡,他也實在令人難堪。我已欲罷不能,不過見他對姊姊情深,視我如遺,惟恐不是心願。姊姊又是那樣大量,無法生氣,故意如此說法。先還不知姊姊是我恩人,已然心許,休說深恩大德,便姊姊的才貌,我也自慚形穢,如何敢與相比?只薄情人妹子氣他不過。我只算嫁與姊姊,終身追隨,為奴為婢也所心甘,只不理薄情人便了。」

  秦瑛聽她說話矛盾,知是欲蓋彌彰,暗中好笑,故意說道:「我也不想理他了,因想姊姊下嫁,費盡心力。他背後之言不必說了,無故尋死,他家只此一條根,還叫人麼?」

  東方霞心料方才說話親熱情形被秦瑛聽見,心中不快,借題發揮,又見元礽因秦瑛始終不曾理他,本急得心內打鼓,知道秦瑛外和內剛,話更難說,一生誤會便難挽回。聞言急得臉都變色,又不知說什話好,神情甚是愁急,惟恐秦瑛真個怪他,忙代分辯道:「姊姊不要冤枉他,他對妹子雖是薄情,對於姊姊卻是真誠熱愛,明明可以哄我幾句,一句沒有。他那背後之言,至多把妹子與姊姊相提並論,這還是奉命而來。姊姊再要怪他,就太冤枉了。」

  秦瑛笑道:「如此說來,你怪他薄情也是冤枉的了?」

  東方霞人雖天真好勝,也極聰明,聞言知被秦瑛繞住,面上一紅,拉住秦瑛的手,面帶嬌羞,笑道:「姊姊,你盡幫他,就不和救人時一樣心疼妹子了麼?早要有這麼好的姊姊,誰還想嫁他呢?我無一事不在姊姊包涵之中,不管他是否真心,我以姊姊為主,命我如何就如何便了。」

  秦瑛見她天真,人又極美,拉著她手,笑對元礽道:「我知你太不容易,如今一個也捨不得放下,我見猶憐,休說你們男子。她又這樣癡情,你該如何報答這位姊姊呢?」

  東方霞插口道:「姊姊,如此稱呼,方才我又為此逗他,如不改口,妹子不安。」

  秦瑛因東方霞堅執不肯後來居上,幾經推讓,才定敘齒。二女仍恐對方故意少寫年歲,最後各取紙筆,背人寫好生辰年月,當面開看。事也甚巧,二女同是二十二歲,並還同月,只秦瑛早生六天,做了姊姊。傷藥靈效已生,東方霞傷痛漸止,只紅斑未退,秦瑛又把自帶靈藥換上。

  元礽對於秦瑛夢魂顛倒,先當無望,不料又多出個東方霞,同是美豔如仙,容光照人,又都那麼文武全才,密愛深情,由不得喜出望外,望著二女,笑口常開,只不敢過去親熱。正在為難,忽聽秦瑛道:「你不要快活,事情還未完呢。等我和霞妹商量,就知厲害了。」

  元礽問故。秦瑛見他欲前又卻,笑道:「不要這樣書呆子氣,要過來就過來。我姊妹均非世俗女子,反正是你的人,並坐何妨?」

  元礽大喜,紅著一張臉走過。二女本來並坐,東方霞往旁一讓,元礽便坐當中,一手拉著一個,方要開口。秦瑛低語道:「你竟快活,可知事情鬧大,防被人聽去,喊你過來商量,當是和你親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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