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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身便被人捧下,已無雨點上身,解開雨套一看,抱她下馬的是一年約二十、長身玉立的少婦,滿口南音,身已落在一所極精雅的房舍以內,因見少婦衣履乾淨,為抱自己,前胸兩臂均已水濕,料與馬上恩人一家,心方感激,過意不去。少婦已將她捧向內進臥房之內,到處點有明燈,室中陳設也頗華美,本想下地拜謝,腿傷越痛,已難動轉,沒奈何,只得任憑抱向床上臥倒,雨套早解,被褥溫軟,甚是舒適,忙即稱謝,並問主人貴姓。

  少婦笑道:「愚姊朱靈鳳,一向隱居在此。今日好友黑摩勒路過,說起昔年在他手下漏網的兩個女淫賊隱藏離此五十裡的桂林庵,新近才探出她母女的底細。因往西陵寨看熱鬧,滿擬淫婦與小賊有染,必去赴會,不料未到中秋賊黨瓦解,途中得信,欲往尋她,路過此地。恰值舍弟江明冒雨趕回,得知西陵寨幾個有力賊黨當時雖被幾位老俠鎮住,俯首聽命,仍不死心,下山時途遇淫婦,互相勾結,同往庵中。

  舍弟因覺一人勢孤,昔年被七指神偷葛鷹老前輩打敗,立誓不再出外走動的老怪物褚四娘,因有一次染病將死,全仗淫婦母女照應,又將其接往庵中居住,已有多年,決不坐視;恐一人勢孤,特來約我夫妻同去。外子因事他出,我嫌雨大,正不願去,黑師兄卻好遇上。他兩人年已不小,仍是童心,各穿了一身魚皮夜行衣,戴上人皮面具,一同趕去。不料另外有人追將下來,賢妹又被困在廟內,兩下合在一起。那救你的人我並不相識,匆匆一見,連話都未得說,我想前途定能相遇。這兩位妹子人是真好,我想你們將來定必情如姊妹。我不知底細,無法奉告。你那傷處有藥可治,也是救你的人所留,恐不夠用,又問人討去了。明早如不上路,也許還可相見呢。」

  隨說,早命人取來溫水,待將傷處洗淨,取出一包藥粉,用水敷調。果然一擦上去便覺清涼,痛楚大減。心更感激,只想不起恩人是誰,仿佛有點像秦瑛,後來口音又似不對。再想對方與元礽情深愛重,巴不得一雙兩好,對於自己只有厭惡,如何會出這等死力?越想越無此理,又覺多年往來江湖,從未吃此大虧,連受艱危,死裡逃生,全由元礽而起。以自己的才貌,別人求之不得,偏會對他癡愛鍾情,就說因秦瑛定約在前,不能辜負,怎的便不值他一顧,使我難堪?難道秦瑛就那等好法?越想越恨,心中一酸,不由流下淚來。

  靈鳳笑道:「妹子有心事麼?為何負傷行路?我還忘了問呢。」

  東方霞聞言,猛然想起前數年師父所說幾個男女異人,正與今晚所聞名姓相同,忙先問道:「我因姊姊不避污穢為我醫傷,心中感愧,忘了請問。姊姊可是昔年隱居永康,後來威鎮川東,與黑摩勒、江明、童興號稱江南男女四俠的小皇姑江小妹麼?」

  靈風笑道:「避世之人,前事不必說了。請問妹子到底因何至此?」

  東方霞驚喜道:「小妹心有難言之隱,此行原定別母出家,永離紅塵,不。料誤入賊庵,幾遭毒手。姊姊如此厚愛,又是小妹心目中想望多年的女俠,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只好據實奉告,但請不要笑我,」

  靈風笑道:「愚姊也是過來人,自來烈女怕纏郎,到底還是趁了外子心願。看妹子這等悲憤,又有出塵之想,莫非為了婚姻之事麼?」

  東方霞不知對方早已得信,預有成算,氣憤頭上,竟未想起對方怎知自己心事?聞言歎了口氣,便把前事說出。靈鳳聽她全是片面相思,癡得可憐,元礽情有獨鍾,正是佳士,如何怪人?試拿話一探口氣,東方霞恨極元礽薄情,知他不會舍彼就此,意甚堅決,便不再深勸,又備了些酒食,殷勤勸用。東方霞見主人如此情重,自更感激。

  靈鳳深夜才走,東方霞見已夜深,黑摩勒、江明未歸,不知桂林庵雙方勝敗如何,恩人名姓也無法打聽,累了兩日夜,連受驚險疲勞,盼了一陣,不覺昏沉睡去。夢中覺著玉腿清涼,傷痛己止。醒來一看,床前站定一個頭戴面具的女子,正為自己敷藥,知是救命恩人,忙喊:「姊姊,你是我昨夜救命恩人麼?」

  少女面具乃黑皮所制,只露口鼻雙眼大小四孔,和秦瑛所戴不同,看不出面貌,但是十指纖纖,其白如玉,身材婀娜,頸如蝤蠐,明是一個美人胎子,但不發話,先用手比,令其少安勿躁,藥剛上完,忽然走去。

  靈風隨即進房,笑說:「這位妹子天明前方同舍弟趕回,因把雨套送你,周身淋得水濕。問她來歷,只說姓餘名霜,和你一樣,也有難言之隱,但她不肯明言。只說昨夜賊党被黑師兄、舍弟還有沈老前輩的門人呂氏雙俠連同幾位少年英俠殺死多半,兩淫婦一受重傷,一遭慘死。老怪物忽然趕回,她原因妹子像她女兒,妄想收為義女,有意示惠,出去尋馬,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追出老遠,方始醒悟,回庵與黑師兄打了一個難解難分。後來還是呂氏弟兄見她孫兒在旁哭喊可憐,又因老怪物本身無什過惡,已被黑師兄引逗得急怒攻心,狀類瘋狂,恰巧南明老人竹符正帶身旁,取出喝止,將雙方勸住,祖孫二人負氣冒雨而去。賊庵已被火焚,救你的兩姊妹也把藥取到,談了幾句,和舍弟同回。你如真個感她恩義,最好暫時不要問她,等見令師之後,人家自會尋去,結交不晚。」

  東方霞想不出是何原故,餘霜到晚方始人房換藥。東方霞感恩心切,又見傷藥靈效,已漸痊癒,乘她調治之間,突然縱起,想把人拉住再行謝問,或將面具揭去,看她是否熟人,為何如此恩厚?不料對方機警異常,比她更快,一把未拉住,人已到了門外。次早見餘霜又來換藥,知道對方身法輕快,已然警覺,更難拉住,便賠笑央告道:「恩人姊姊,我受你如此深恩,怎連廬山真面也不肯現出,話更不說一句?你固俠義心腸,妹子連面都見不到,如何問心得過呢?」

  邊說邊探身坐將起來。對方早知她傷癒無事,不等下床,丟了一個紙團,翩然走去。打開一看,上寫:「我與姊姊似有前緣,一見便生仰慕。無如你明我暗,尚有難言之隱,不久必往衡山玉真觀尋你結為姊妹。如肯下交結為姊妹,請回我數字,妹心安矣。」

  東方霞見書法十分美秀,面貌雖然遮住,豐神皮色那等秀美,就不如自己也差不多,武功更好;惺惺相惜,認定知己,仍盼事前見面,見筆墨早在桌上放好,也未尋思,便在紙後面寫了兩行答覆,大意是說:身受救命之恩,以後休說結為姊妹,為奴為婢,肝腦塗地也所心願。剛一寫完,餘霜忽然走進,就桌上把紙條抓去,轉身便走。東方霞隔座一把未拉住,暗忖:「主人甚好,我不會追到裡面去看她為何如此藏頭露尾?」

  正往外走,迎頭正遇靈鳳,不便再走,以為餘霜必回,哪知由此不見。傷勢已好,前後待了四日,便向人告辭。靈鳳也未挽留,只取了一個包裹出來,裡面俱是新制,由頭到腳,內外全備,並還件件合身,式樣更好。間知餘霜由廟中發現濕衣,隨手帶回,連夜和一女友親手趕制,材料乃主人所贈。女子心情多半愛美,加以自幼好動,又蒙母、師傳了一身武功,日常孤身往來江湖,雖然俠義名高,所至逢迎,但因母、師多是修道之人,相見時少,從未遇到一個人對她如此溫情親摯,當時感激得幾乎流下淚來。靈鳳見她感動,笑道:「你不必難過,她許有求於你呢。」

  東方霞慨然答道:「就算這位恩姊對我好是有為而發,我也感恩刺骨,百死不辭。」

  靈鳳笑道:「她求你只有好事,怎會談到死字?」

  東方霞心方一動,忽見一中年男子由門外走過,身材微胖,人頗英俊,靈風笑喚:「琪哥!」

  隨聽門外笑答:「鳳妹,你這裡來,我有話說。」

  靈鳳微嗔道:「這裡說不是一樣,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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