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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水頭過時,離開馬的前蹄相差只二尺高下,浪過以後,水勢越來越大,波濤洶湧,一路滾滾翻花,激駛而過。水中時有小樹山石牲言之類隨流卷去,端的兇險萬分,馬縱稍遲,休想活命。驚魂乍定,這才省悟那馬靈警,先在穀外已有警兆,自己不知馬性,依然前進,後來發現山洪來勢,朝前面斜坡飛縱上來,居然脫險,見馬已走上山坡,昂首四顧,又在低聲嘶鳴。

  元礽見它立在山頭驕陽影裡,臨風長嘶,顧盼之間,神駿非常,宛如元人所畫天馬嘶風圖畫,姿態英美,越看越愛。又聽驕嗚,疑有什事,便即下馬,由鞍後取了兩塊特製的馬食喂它口內,脫下雨衣,等馬將身上雨水抖去之後,取出一塊幹布為它揩拭全身,再抱馬頸撫慰道:「你是見前行路斷,景物荒涼,天色將晚,心生疑慮,或是又有什麼警兆麼?」

  那馬本在咀嚼美食,聞言頭朝元礽依傍,甚是親馴。元礽也未體會出什麼心意,自覺腹饑,所帶乾糧包紮費事,遍地水泥,又無一個放處,心想前途為水所淹,乘著天還未黑,先尋住處,再打吃的主意。二次上馬,順著岡脊走了不多一會,忽見前面黑壓壓一片森林,似有炊煙冒起,知道前有人家,欲往投宿,立時縱馬尋去。那片密林相隔只五六裡,偏在西北山窪之中,先在山頭遙望,看得甚真,等到走向低處,擋住眼睛,反看不見。因見坡下已有山徑、轍跡隱現,雖然所去方向,與師父所開有偏正之分,終比沒路的好,反正馬快,也未在意,便朝西北馳去。

  這時,弄虹漸收,暮煙欲浮,滿天紅霞已不似先前鮮明。殘陽遠浮天際,只剩角尖,殷紅如血,映得到處一片暗赤顏色。山野荒涼,四無人家。地上水泥雜遝,秋風蕭蕭,吹袂生寒,沿途也沒見條人影。暗忖:「這麼荒涼的山徑,林中不知有無人家,那炊煙是否看錯?」

  正尋思問,馬已馳出老遠,前見樹林,偏在道旁,已然馳過,乃是大片墳地,並無人家在內。心方失望,路忽左折,兩旁都是林樹,剛馳過去,順路一轉,猛瞥見前面現出一片人家,沿途都是土房茅舍,前面十九都是磚房,房舍也頗高大,環村多是果樹菜園,田地甚少,暮色蒼茫中也未留意察看,長路饑疲,日暮荒山,難得遇到人家,心甚喜慰。方要下馬詢問,右首第三家忽有兩人走出,高呼:「前行村鎮路遠,雨後難走,客人可要在此投宿麼?」

  元礽聞言,點頭稱謝。

  那兩人全是三十許的壯漢,笑答:「我這裡原是旅店,今天下大雨,黃山溝又被山洪沖斷,聽說這次傷人不少。天色已晚,我們勻出一半讓給錯過宿頭客人居住。這裡狼多,稍晚一步便上門了。門前泥水太多,請連馬同進吧。」

  說時,元礽已到店前下馬。壯漢忙代接過包裹,將馬牽去。元礽吩咐:「馬韁已系鞍上,此馬甚馴,不要系它,少時我要親來喂馬。」

  說時,瞥見壯漢接包裹時,互相對看了一眼,想起內有銀兩,心中一動,自負武功,身佩銅玦信符,連所乘火龍駒都是標記,盜賊決不敢惹,想過拉倒。

  壯漢領到裡院上房落座,元礽喜淨,脫衣時將劍摘下,偶一疏神劍落地上,一把未搶住,劍再朝下,瑲的一聲,一道寒光,劍已出鞘尺許。元礽忙即還鞘,放在床上,瞥見壯漢面上似有驚異之容,也未理會。壯漢趙三,人甚和氣,隨去外面打來臉水,笑問:「客人用什食物?以便準備。」

  元礽知道山野荒村,不會有什好吃的東西,答說:「隨便均可。」

  壯漢辭出,一會端來燈火酒食。元礽帶有陳家所贈糧脯,甚是味美,已然取出,吃了大半飽。見店中酒食甚豐,與沿途所見不同,不願糟蹋,笑說:「我已吃飽。只將白飯留下,餘者能退就退,不能算錢也可。再說我也吃不許多,明早上路,我多給酒錢便了。」

  趙三應諾自去。元礽隔窗外望,暗影中趙三正和同伴耳語,似有什事情景。就著路菜又吃了碗米飯,劍帶身旁,去往前面看馬,見馬料已然備好。馬果未系,見了主人,便走過來,向身上擠蹭。元礽撫弄了一陣,又向旁立店夥要了些酒豆,照叔青所說連草拌好,看它吃完、飲水之後,就在廊旁空地上人馬同行,緩步了一陣方始回房安息。

  剛睡不多一會,忽聽隔院人語喧嘩之聲,睡夢中也未聽清。致了半夜,又覺著床往上一起,連響了兩下。驚醒一看,室中昏燈忽明,好似有人剔過,不覺驚異萬分,偶一回頭觀看,門外仿佛人影一閃,寶劍本早解放枕邊,不知怎的,劍柄會在手上,隨縱身追出房門外,用目一看,那後上房甚是寬大,又無他客,月明夜深,店家早睡,四外靜悄悄的,哪有絲毫影跡?心疑眼花,但又想起門窗已閉,怎會自開,油燈何人剔亮?心中驚疑了一陣,又將房門關好,二次臥倒。略一尋思,又複人睡,隱聞少女嬌叱:「鼠賊敢爾!」

  隨聽重物倒地之聲,驚醒再看,燈光已滅,一條女人影子穿窗而出。猛想起少女口音甚是耳熟,忙由前窗縱出,空中星月交輝,人影不見,料有變故,匆匆回房,剛把包裹取起,結束停當,忽聞遠遠馬嘶之聲,正是那匹火龍駒,心疑愛馬被人盜走,一著急正要追出,猛瞥見月光斜照入窗,左壁暗影中好似臥倒一人,點燈一看,正是投店時接馬的壯漢,手持利斧僵臥地上。才知所投黑店,先前飛出的少女乃是救星,當時急怒交加,又恐愛馬失閃,匆匆趕出,掩向前面,見左首院中燈光外映,人語喧嘩,過去側耳一聽,不禁大諒。

  原來當地金龍莊,乃隱名大盜鐵爪金龍趙炳巢穴,所居地勢荒僻,雖然開有黑店,非遇真正肥羊,尋上門來,輕不下手殺害。只為前三年在外打搶,吃了二陳兄弟的虧,心中懷恨。元礽投店時,盜党趙三,認出所騎火龍駒,已然生疑,斷定元礽不是盜首上年所遇。蒙面騎紅馬的對頭,也是他的至親密友,再見那口好劍,包裹又重,立往報信。不問是否仇敵,單這一馬一劍,先放不過,令一得力盜黨持了利斧熏香前往暗殺,正等回音。

  元礽聽出盜黨人多勢盛,自己孤身,還有所借龍駒似在原處,尚未牽走,便不再往下聽,悄悄趕往馬槽一看,馬已不見,店門卻是大開,心方驚急,忽見門外馬影一閃,仿佛自己的那匹馬,連忙迫出。瞥見前院房內倒了三人,門口也倒著一個,正是趙三,再往門外一看,門外果是那匹愛馬。匆匆不暇細看,忙即一縱身又向外追出,一眼瞥見馬鞍上貼著一張紙條,上寫:「盜黨人多,君非其敵。西南便是江口,可騎此馬踏波而渡,越快越妙。」

  月光之下,字甚秀媚,知是先前少女所為。如不是她,賊黨持有熏香,早為所殺,忙即上馬。剛縱轡頭疾馳,便聽店中人聲呐喊,回顧身後,已有數十個盜黨,各持刀槍蜂擁來,馬也馳出一兩箭地。盜党看出馬快,邊追邊發暗器,鏢弩之類紛紛由後打來。坐下龍駒跑得更快,所發鏢弩全落馬後,一件也未打中,盜党依然窮追不捨。

  元礽料知盜黨以為前有大江阻路,插翅難飛,不特不肯停追,定還分人去往兩頭堵截。這一下果被料中,當地相隔江邊只三數裡,元礽馬快,晃眼趕到,遙望前面,水影茫茫,初次騎馬渡江,雖然陳氏叔侄說起此馬靈異,這等險惡的江波,水面又寬,心中也實憂疑。正在盤算,忽想起大師伯所持信符,如何不用?方想將馬勒住,回向盜黨,取示分說,如買情面更好,否則,反正這裡雖是江口,也有好寬一片水面,盜黨無法下去,照樣可以逃走。心念才動,不料坐下龍駒不受羈勒,元礽這一勒韁,忙中有錯,和先前身有信符忘卻取用一樣,忘了那是縱馬入水的信號。

  那馬靈慧異常,先前聽過熟人招呼,知要入水,哪再經得起這一勒?只當追兵太緊,催其飛渡,離岸還有好幾丈,便蓄著勢子朝前急躥,元礽勒時離江不過兩丈,四蹄一蹬,箭一般朝江中躥去。元礽立覺身和騰雲一般,淩空飛起好幾丈,直落水內,因勢太猛,連人帶馬一齊沉人江中。元礽驟不及防,那馬又不知元礽不似主人那樣精通水性,於是連頭浸沒,灌了滿口江水,身也濕透。驚魂乍定,再看那馬真個神奇,連頭帶身已全伸出水上,只剩馬腹以下沉在水中,踏波亂流而渡。

  那江口原是長江支流,也有兩裡來寬,馬到江心,身後賊黨方始到岸。元礽周身水濕,恨極盜黨,回頭大喝道:「無知狗盜!我徐元礽乃天門三老門下,因事去往湖南,身邊帶有梅花老人銅塊令符。你們瞎了狗眼,竟敢對我暗算。等我回來,不將你們殺死為民除害,我不姓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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