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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說時,微聞盜黨中好似有人高喊「尊駕請回」,也未聽清,馬已馳出老遠,一會便抵對岸,上去一看,身已濕透。

  元礽見自己這等狼狽,又好氣又好笑。且喜包裹乃陳叔青特製的皮套,外有油布,封紮嚴密,又在江中略沉即起,不曾浸水,前途尋到人家便可更換,否則更糟。這時天還未明,遙望前面轉角上人家甚多,料是村鎮,乘著荒涼無人,江邊一帶又是曠野,便往林中脫下濕衣,將水擰乾,晾在樹枝上,想吹半幹,天也大亮,再尋人家問路起身。只是鞋已濕透,無法弄幹,待了一會覺得難過,一賭氣脫了下來,光腳去往江邊洗淨,也放在樹上去吹。

  獨自無聊,天老不亮,將近中弦的月光卻甚明亮,四望江岸上疏林掩映,清蔭在地,碧空無雲,江流有聲,到處靜蕩蕩的,有時聞得村落中幾聲大吠,偶然雜著幾聲雞鳴,越顯得後半夜的景色分外幽靜。四顧無人,馬又靈慧解意,無須照看,見正吃草,走向一旁,便由它去,包裹濕衣全掛樹上,心想決不會丟,便往江邊玩月看水,不曾注意。忽聽下流頭遠遠馬嘶,是在隔江對岸,江上正在起霧,下流一帶江面又寬,自看不見,略微注視,也就放開。

  元礽畢竟書生,覺著大江前橫,明月在水,想起宋賢「楊柳岸曉風殘月」與「鐵板銅琶」、「大江東去」詞句,風景依稀,宛然如繪,少時夭色微明,便是這等景色,想著想著忽動詩興,便沿著江邊信步吟哦走去。平日沒有赤過腳,那一帶江岸又是石地,連日桂花蒸,天氣甚暖,光腳走在石上,上來也頗舒服,走不多遠,石路走完,踩了一腳污泥又覺難耐,恰巧左側現成石級直達水中,心想長江謬足,豈不比洗那滄浪之水還要爽快?心念一動,便順石級走下,坐在石上,伸腳入水洗了一陣。

  仰望殘月西斜,啟明星耀,天已離亮不遠,江面霧影越濃,看去一片混茫,目光只能看出四五丈,詩未做成一句,方笑腹儉,忽想起馬和包裹均在林內,鄉民起早,莫要遺失。先還想那馬靈慧異常,如有人去,定必長嘶,不致失落。剛上走不幾步,又聽馬嘶,相隔頗遠,心中一動,飛步便往上跑。趕到林內一看,衣包均在,馬卻不見,因想此馬不會失落,必是走往別處,再一細看,樹上忽多了一個小包,與自己包裹紮在一起,取下一看,乃是一雙鞋,似剛上腳不久便脫下來,只兩頭底上略沾泥汙,裡外全新,不禁大驚。

  回憶昨夜少女語聲正與東方霞相似,過江以後不見人來,龍駒性烈,人不能近,休說牽走,連動這衣包也辦不到,至少總得叫上兩聲,定是此女所為無疑。兩次蒙她相救,又指點自己明路,意思甚好,為何避而不見,又將此馬牽走作什?遙望馬嘶那一面乃是大片林野,忙把鞋穿上,帶了衣包便追,一面按照叔青所教口哨連吹,始終未聽回應。等追出兩裡多路,前面竟是三岔路口,不知馬去何方。正自發急,忽見樹上有一白影隨風飄動,過去一看,乃是一塊白綢手中,上寫:「暫借尊馬一用,請往路西鎮店稍憩,傍午馬必送還。急事在身,幸恕冒昧。此行改走捷徑,必能早到兩三日,決不誤事。」

  下款是個「霞」字。

  元礽暗忖:「此女行事莫測,始而負氣先走,卻在暗中跟來。自己全仗她脫難,借馬也應明言,人偏不見。本心趕路尚在其次,只為心上人必在這條路上,如照師父路單前行,也許能夠遇上,心實不願改道。無如命是人家所救,此女性做,只好等她見面再說,好在有師命可以藉口,料不至於相強,且由她去。」

  便照所說,走不幾步果有鎮店,天已大亮,人全起身。元礽便往投店,推說夜間迷路,走了一夜。當地與官道相通,店甚規矩,請往客房落座。元礽告知店家,說:「午後有一騎紅馬的女子尋來,可即入報。」

  洗漱後稍吃點東西,人也疲乏,臥在床上養神,一會便自睡去。醒來已是西初。問知無人來尋,不禁驚疑,惟恐錯過,細一盤問,誰也未見騎紅馬的少女經過,心想:「此女所騎也是叔青所借,一人怎要兩馬?按情理不應失信,莫非另約同伴,借了此馬往尋仇敵,有什失閃不成?既恐失馬難於趕路,又想起叔青本托自己照應東方霞,暗寓同行之意。為避男女之嫌,想要推託,被其看破負氣獨行,否則彼此均可無事。對方一個少女,萬一失閃,將來怎對得起朋友?」

  店家門前是片柳林,樹下設有茶座,元礽先想等其來尋,便就道旁茶座坐下,向前張望,越想越急,暗忖:「師父原意並不一定將馬借到,西陵寨之行,無馬更須急趕。如若無事,此女自會尋來,否則更不應置身事外,意欲順著東方霞去路尋訪下落吉凶,如無蹤影,只好步行上路,也可盡心。」

  正向店家打聽途程,忽見一人在旁插口道:「我天剛亮時路過西大林,見兩個騎紅馬的女子與三男一女爭鬥,殺法甚凶。後來認出那是八柳莊的惡霸游老虎父子,又見好些打手追來,恐受誤傷,仗著馬快,趕緊跑來。」

  店家聞言,似恐被人聽去,連使眼色攔阻。那人依舊說個不休,店家也皺眉頭走開。

  元礽聞言大驚,便向那人問明途向,匆匆趕去。到後一看,地在山凹之中,甚是隱僻,林中並無人馬爭鬥之跡,好生奇怪。方想往八柳莊尋去,入山不遠遇一樵夫,連忙攔路打聽,剛問八柳莊是在何處,忽聽馬蹄奔騰之聲響震山野,由身後遠遠急馳而來。正回顧問,對面又是連聲斷喝,由左角一條林木隱映的山徑上,飛也似躥出一夥手持刀槍的壯漢,口中喝罵:「何方鼠輩敢來我八柳莊窺探?通名受綁!」

  元礽大怒,知遇敵人,將身縱向左側空地之上,忙拔寶劍,正待應敵,忽聽呼哨連聲,身後來騎也自趕到,為首一人口中大喝:「遊老二且慢動手!問明再說。」

  元礽因見敵人勢眾,已將身旁暗器就勢取出,準備先給敵人一個下馬威,百忙中瞥見後面來騎中有一人,昨夜投店時曾經見過,方想:「敵黨人多,腹背受敵,如何應付?」

  忽見雙方來敵一面後退散開,似想包圍神氣,一面勒馬不進。只為首一人持了一面小紅旗下馬走來,老遠便把手一拱:間道:「尊駕可是昨夜飛渡江口的徐客人麼?」

  元礽見他頗有禮貌,不知何意,抗聲答道:「我正是徐元礽。」

  話未說完,另一壯漢也自下馬趕來說道:「正是這位。」

  先發話人立時拱手賠笑道:「在下魏錦,這裡不是講話之所,莊主游通不是外人,請往莊中一敘,自知明白。」

  元礽已看出對方態甚恭敬,先前壯漢正往原路退去,只留為首一人,隨立在旁,料非惡意,趕路心盛,又惦記東方霞下落安危,便道:「昨夜之事已然過去,我有一騎紅馬的女友昨夜曾經來此,她的蹤跡,各位可能見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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