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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叔青道:「實不相瞞,你方才說那俠字,如論愚兄以前,也還勉強可稱,只是俠字之下還缺一個盜字。實不相瞞,愚弟兄以前本是黃河著名水寇,雖然劫富濟貧,專殺貪官惡人,極少傷過善良,但是彼時年輕氣盛,照例不留活口。殺人太多,其中難免冤枉,又因自恃本領,水陸都還來得,心驕氣狂,惟我獨尊,不把人放在眼裡,縱橫南北兩岸上下游三十多年,從未失風,所樹強敵卻也不少。

  這年被仇敵約了好些能手前來報復,我於事前和舍弟偶往嵩山訪友,歸途遇見梅、柴二位真人,將愚弟兄喚住,教訓了一頓。愚弟兄自不服氣,當時上前,才一照面便被點倒。柴真人還未動手。生性倔強,本來不肯輸口,哪知真人所點穴道甚是厲害,周身酸癢痛麻,使人萬難忍受,困在林內兩天一夜,二位真人卻在下棋,若無其事。後來實在忍受不住,心想輸在天門三老手下不算丟人,方始認錯服低。真人只命從此不許橫行妄殺,也不許再在黃河一帶盤據,從此洗手,以待遇合。話極有理,愚弟兄回家,便將徒黨遣散十之八九,留下四五十個門徒親丁,令其先來此隱居,等候開闢田業。

  愚弟兄到日往赴仇敵之約,哪知對方本領甚高,人數又多,到了後來一湧齊上,看那意思,非將愚弟兄殺死不肯罷休。正在苦鬥之際,石雲子老前輩突然出現,見面便說打架他不管,只不許以多欺少。可笑那班仇敵竟未看出石老前輩來歷深淺,所行的事陰險卑鄙,而且勢成騎虎,若不將愚弟兄殺死滅口,傳出去被人笑駡,這時一見有人出頭阻止,反倒激怒。石老前輩見群賊圍攻,哈哈一笑,只憑一雙空手,飛向人叢之中,那身法手法端的快得出奇,當時只見他老人家身形接連幾晃,所到之處,敵人兵刃全被奪去,人也成了泥塑木雕,不能言動。只留兩人與愚弟兄動手,笑說這等一對一的打法才算公平。動手二敵原是能手,更精點穴之法。

  舍弟對手稍弱,還占了一點上風。愚兄因敵人手法靈巧,防不勝防,竟被他點中了三次。按說都是要穴,一被點中不死必傷,我卻毫未覺察。對方本擅獨門點穴功夫,能照天時早晚和季節運行算准度數,點時手並不重,可是沾著必死,陰毒非常,及見點我不倒,改用別的煞手。石老前輩又在旁拿話點醒,我便有了防備。石老前輩始而拿話激他,說:『你既然逞強出頭,必須分個勝敗存亡。我也不幫陳氏弟兄,你如得勝,一切聽便。如想中途逃走,我便要你二人老命。』

  這時,他已聽出來人是天門三老中最難說話的一位,除非將愚弟兄打死,或者還可逃生,否則休想活命。敵人一則年老,長力較差,又見同黨久戰不勝,氣力已衰,我又得了高人指點,守多攻少,只有一個要穴,已被留神護住,萬攻不進,一時心慌情急,妄想逃命,冷不防縱身便逃。剛跑出不遠,石老前輩忽然現身攔住去路,逼得無法,只好回身再鬥。

  這時,和舍弟動手的一個,打了一日夜身已受傷,因知石老前輩言出必踐,決不容他逃,只好拼命。見狀心神發慌,略一疏忽,被舍弟乘其疲勞之際,猝不及防,運用內家重手法,將其一掌打中要害致死。對頭見狀自更情急,妄想拼命,取出腰間甩手連珠鐵箭想要暗算,吃石老前輩一劈空掌打落,罵他無恥,我乘機一掌將他打傷。梅、柴二位真人也自走來,說你們雙方都是江湖盜賊,不過你弟兄為人尚好,殺人雖多,十九咎有應得,這多年來,只有兩次誤殺好人,雖是徒黨所為,也是弟兄所造的孽。你那對頭個個淫凶,積惡如山,可惜我們這些年來未往北方走動,不知底細,被他害了多人。本意來此除害,恰值雙方火並。

  梅真人近年封劍,已不再開殺戒,近才打算以毒攻毒。知敵黨中有一老賊乃點穴能手,心辣手黑,生平傷人甚多,早要除他,只為老賊刁猾,隱跡多年,難於尋訪,遲延至今。難得有人引他出來,恐你弟兄不是對手,為此將你二人引去,點了六神穴。此穴乃全身筋脈樞機,表面雖受不少苦痛,經此二日夜,周身要穴齊生反應,或是由此封閉,再遇點穴能手,除非深知底細,任點何穴均無用處。這一來老賊對你便難傷害,等他倚眾行兇,再由石老前輩出場,一齊制住,現在這班惡賊大都受了報應,只有四人惡跡較輕,殘廢回去。余者也只保得全屍,到家三五日內必死。

  我三人為你弟兄解此殺身滅門之禍,一半念你弟兄平時救濟貧苦,人尚俠義,一半為了誤殺兩人的子女須人撫養。如能從此洗心革面,勉為好人,便放你們回去,照我所說行事,否則你們已被點了六神穴,任你自去,不為解救,至多一年便發狂而死。善惡由你自擇。愚弟兄自是醒悟感謝,一一領命。三老前輩便將應辦的事吩咐出來,一面解開穴道,愚弟兄雖然又酸痛了三日夜才保無事,可是經此一來,周身氣脈可以由意通行,此後比起常人要多活好些年歲,因禍得福,愚弟兄感恩自不必說。

  這香螺渚本我事前無心發現,早想留為他年退身之地,於是率領一班親信門徒移來此地隱居。本可優遊無事,無如愚弟兄由十幾歲在江湖上走動便有微名,起居飲食享受已慣,加以門徒舊人眾多,平日輕財,遣散眾人時金銀全數散盡,來此以後漸不敷用,為此每年必命門人去往海洋中向番舶搶上一票,暗中運了回來度用。先因三老前輩不曾見怪,也未再遇,漸漸膽大。這年因聽兩廣總督任滿回京,船中帶有不少珠寶金銀,忽然心動,為防門徒傷人,並還親自出馬。

  剛剛得手回家,梅真人忽然趕到,說我弟兄重犯舊惡,可知此舉要害多少人!說時聲色俱厲。後經苦求認過,方始立誓洗手,永不在本國內作舊日生涯。因所劫番舶心存叵測,均非好人,得財多半濟貧,真人並未提到,只是心中害怕,由此改為非到錢財用盡不肯出手,舍弟的家便住在鎮上謝善人家內,表面卻裝作教書先生,其實所教都是徒子徒孫。兄弟二人隔江呼應,中間也有仇敵尋來,均遭慘敗而去。愚弟兄對於三老前輩感恩人骨,只是所命的事尚未圓滿。日前恰又在澎湖島劫了一次番舶,因對方火器厲害,曾殺了三個番鬼,心中本就不安。

  今夜運貨回來,老弟剛巧到達,未免驚疑。适才見信,得知令師寒松老人對我近年所行善事頗為獎勉,來意既未對老弟明言,我也不便再提。二小兒陳恒那匹小川馬乃是異種龍駒,日行千里,兩頭見日,更能在水中行走,踏波而渡,至多水只齊到馬腹,人立馬上,平穩如舟。老弟此去途中,要經過不少險惡之地,雖有梅真人的信符,到底取看麻煩,萬一事前不知,仍不免於惹厭。如走大路,又與柴真人心意有違。

  西陵寨在湖南桃源縣深山之中,水繞山環,形勢雄險,如騎此馬上路,必有照應,至多問上兩句,便西陵寨老賊也必另眼相看,不敢輕視。天已離明不遠,好在騎上此馬,照令師所說途限,只有趕過。我想他命你這等走法,前途也許有人相候,或早或晚均易相左。少時吃完薄酒粗肴,不妨多睡些時,醒來飽餐一頓,到了傍晚,再由舍侄陳潛駕舟相送,上岸動身便了。」

  元礽才知主人也是昔年名震江湖的俠盜,談吐氣度偏是那麼文雅,好生佩服。叔青隨道:「正經話已說完,你我且宵夜吧。」

  說罷喚人送上熱菜。賓主暢飲,談得甚是投機。叔青對元礽也越發禮重。吃完天己大明,叔青笑向元礽道:「柴真人乾坤八掌、七字心法我雖不曾學全,已求賜教。老弟台孤身數千里,深入虎穴,必已盡得二老傳授。恕我冒昧,可能演習一番,使我略開眼界麼?」

  元礽因主人豪爽謙和,雖不知信中所言何事,料定必有使命。既是自己人,不便拒絕,略微謙遜,只得道聲「獻醜」,將掌法施展出來。剛十幾手過去,叔青忽笑道:「弟台西陵寨之行足可去得,待老朽奉陪,做個下手如何?」

  說罷縱身入場,雙方便對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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