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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香穀子也哈哈大笑,態度異常鎮靜,似抱著玩笑姿態,將手往外一擺,笑道:「賊和尚不須廢話!當初放你逃生,原為愛惜你的那一身武功,人又豪爽,未犯淫過,平素獨往獨來,與尋常鼠竊狗偷不同,方始饒你一命。先聽說你居然守信,這些年來未犯舊惡,以為你受我教訓,已然改邪歸正。去年才聽人說,你是為了昔年丟人太大,在報仇以前決不出頭,並非真個悔過,能守清規。我知你早晚必要尋我,難得今日在此相遇,就便了斷這場公案也好。有什來意只管實說,不必裝模作樣做這鬼相。」

  和尚突把凶睛怒瞪,厲聲喝道:「姓胡的少發狂言!今非昔比,我這人向例不說假話。實不相瞞,當年你我武功不相上下,你那得勝,半由心計靈巧,並非真能勝我,第二年我正晝夜用功,忽聽人說你已得了柴寒松的真傳。自知仇報不成,只心還未死而已。前年又聽人說你也遭了仇敵暗算斷去一腳。我那輕功你所深知,何況加上這多年的苦練,經此一來才有了指望。今日特地尋你,便為欺你殘廢而來。還有當初你雖讓我,今日我如得勝,卻不容你活命!只念以前承讓之情,事先打個招呼,省你死後冤魂不散,說是死得冤。山坡上這戶人家是你何人,也須明言,如若無干,還可活命,否則我素來斬草除根,不留活口。他有本領,可速出場與我一會。如是你的朋友,知我厲害,藏頭隱跡,被我查出,那時雞犬不留,休怪我狠!」

  元礽在窗內方自有氣,忽聽秦瑛嬌嗔道:「該死賊和尚,死在眼前,還敢逞強!」

  元礽聞聲回顧,見身側只秦瑛一人,滿面怒容,黑女已不知何往。方要答話,忽聽坡上有人喝罵道:「賊和尚,你做夢呢!」

  忙往窗外一看,就這晃眼之間,黑孩兒已在凶僧面前出現。凶僧好似吃了一驚,剛剛縱向一旁。香穀子正攔黑孩兒,不令動手,黑孩兒怒道:「這禿賊太已該死!我便是那屋中主人。他不吹大氣,我也不會出手。我知你的脾氣,照例不用人幫忙,我自然不會上來助陣,無如禿賊猖狂太甚,我定要看看他的輕功有什鬼門鬼道,敢於如此的兇狂,不可一世。看你面上,事仍由你二人自了,決不要他的命,頂多留點記號,以便他少時投畜生道中變貓變狗,好再尋你報仇。」

  話未說完,凶僧已縱回原處,戟指獰笑道:「你便是那黑孩兒麼?前夜無故逞能,傷我徒弟法空。正要尋你報仇,你恰自來送死,今日教你知道羅漢爺的厲害。」

  說罷,劈空便是一掌。

  黑孩兒自從凶僧縱回,雙目便註定在他身上,一見掌到,左手往前一擋,右手當胸橫推出去。這時,兩下相隔約有七八尺遠近,都是淩空虛打,誰也打不到誰身上,可是掌風呼呼,又勁又急。接連幾掌過去,凶僧看出對方劈空掌法和內家勁功都有極高造詣,功力似比自己還要精純,照此打法,不特難占上風,微一疏忽,反為所傷。又聽香穀子在旁連聲呼喊黑孩兒停手,讓他上前,猛生一計,厲聲喝道:「黑賊且慢!」

  說罷,人便縱出圈去。原意自己多年苦練的輕功和那一雙鐵袖,無人能敵,內家氣功既不能勝,莫如和敵人說明,表面裝大方,任其兩打一,然後乘隙暗下毒手,把出人意外的獨門鐵袖施展出來,去制仇敵死命。只要打倒一個,便可少去許多顧忌,並報前仇。滿擬身法輕快,在江湖上號稱第一,稍一緩勢便可乘機準備。不料黑孩兒比他更快,身剛落地,便聽身後呼的一聲,知道敵人掌法厲害,暗道「不好」,恐被打中,就著腳尖著地身子一偏,一個「風卷殘花」的解數,接連兩個翻滾,往側面溪邊縱去。

  黑孩兒也跟蹤趕到,笑駡道:「禿賊莫慌,我逗你玩的。我要把你打死,胡二哥問我要人,拿什交代?」

  凶僧自覺成名多年,受此戲侮,自覺難堪,不由惱羞成怒。素性陰險,先不發作,強忍氣忿冷笑道:「小賊休狂!實對你說,你羅漢爺不特報仇心盛,並還有事。此來本為尋姓胡的算那昔年舊日賬,巧遇你這小賊,也有傷我愛徒之仇,正好一舉兩便。不過這等打法,彼此功力相當,結果恐怕誰也傷誰不了,令人難耐。不如你們兩個一齊上前,憑著我這一身輕功,一雙鐵掌,雙方拼一死活。此時勝則為強,決不說你們兩打一,你看如何?」

  黑孩兒見他人雖瘦小,所穿僧袍又肥又大,适才連縱帶翻,身法絕快,宛如一個大蝴蝶回翔飛舞,衣角袍袖都是平的,知道練有極好輕功。因和香穀子仇恨更深,欺其殘廢,意圖乘隙傷人,心中好笑,且不說破,笑駡道:「我當禿賊有什屁放,原來是想拼命麼?你連我都打不過,何況胡二哥?我弟兄向不以多為勝,本為你口發狂言,我才出手。你只打得我過,我不必說,便胡二哥也甘拜下風如何?」

  凶僧正要答話,只聽瑲的一聲,人影一閃,香穀子已到了面前,伸手一擋,便將黑孩兒攔住道:「大弟不值與這禿賊多口。如不依他,就你不肯取他狗命,也必當我弟兄用車輪戰法取巧。還是由我上前為世除害,免他說嘴,你又費事。」

  黑孩兒知道香穀子雖然少了一隻腳,曾得師門真傳,加上近年苦練之功,料無妨害。但以敵人身法過於輕快,終不放心,便拿話點他道:「二哥,你一上前,我就沒戲唱了。可笑禿賊自恃學了一點輕功,便想欺人暗算,還說是以一敵二。如和我打,還能多玩些時,偏要和你對敵,豈不死得更快麼?」

  凶僧怒喝道:「雙方動手各憑本領,今日強存弱亡,說便宜活有什用處?」

  說罷便要動手。香穀子笑道:「無知禿賊,這樣忙著找死作什?我手腳不大利落,你又愛連迸帶跳賣弄輕功。這裡樹多,又是臨水,你一個施展不開,還當我有心取巧。還是到當中空地上去,你跳點樣兒與我看看如何?」

  說罷回身,仍拄著鐵杖,一顛一拐從容往前走去,一點不帶著防備神氣。

  凶僧雖然恨毒,見對方如此神情,倒也不好意思由後面下手暗算,一面緩步相隨,相隔丈許,等香穀子剛一停步,快要回身,猛生毒計,冷不防將雙足一點,一邊口中喝道:「就在這裡也好!」

  那和尚「照打」二字還未出口,人早飛身縱起,雙掌齊發,淩空下擊,照準香穀子後心打去。凶僧全身勁力一起運在雙手之上,又是先後相繼發出,滿擬這等手法,敵人不論有無防備均難招架,非受重傷不可。眼看掌風快要打中敵人身上,一舉成功,不料香穀子自從昔年受人暗算以後,自知江湖上仇敵太多,早晚有人尋來,連下三年苦功,把師門七字心法加功勤習,專能以實化虛,以靜制動,表面行若無事,實則早有準備。

  凶僧這裡劈空掌剛剛打出,猛瞥見人影一晃,敵人就著鐵杖拄地之勢,已轉風車一般連身旋轉過來,左手往上一揮,立覺有一股極大的勁力,隨著掌風,呼的一聲橫掃上來。因是左掌先發,用力太大,存心凶狡,去勢又猛,萬沒料到敵人這等厲害。這一翻身,左掌劈空,雙方錯過,右掌不及收勢,敵人掌風恰掃在右腕之上,宛如中了千百斤重一下重擊,又是橫勁,驟不及防,右腕立斷。總算武功精純,身輕如燕,一個「鷂子翻身」,就勢往左仰翻出去兩丈遠近,百忙中回顧敵人,仍站原處,井未追來。右腕連筋帶骨一齊被人斫斷,奇痛欲裂,先前又不該把全身真力運向手上,受傷時往回一收,傷處筋脈受了真力強壓,加倍痛苦。雖未出聲,痛得熱汗直流,幾要暈倒,仇敵又是兩人,這等情勢,如何還能再打?正自咬牙忍受,不知如何是好,黑孩兒忽然飛縱過來。

  凶僧當他想動手,知道凶多吉少,又驚又急,顫聲問道:「你,你……」

  黑孩兒笑道:「無恥禿賊,怎這等沒出息?你不是還要和兩個打麼?早對你說胡二哥比我還要難惹,和他動手,你就快見閻老五去了。你偏不信,看是如何?此時取你狗命易如反掌,不過我想你是來尋胡二哥的,與我沒有關係,本應由他打發你回老家才對。卻不知你是這等膿包,以為口發狂言必有實學,不合手癢,和你比劃了幾下,雖然未分勝敗,終是兩人和你動手。你如願死,仍由胡二哥和你動手,自無話說。如若惜命貪生,你只認輸低服,我也給你幾年期限,不論你約人,或是練好本領尋我報仇,俱都聽便,你意如何?」

  凶僧乘機答道:「我並非怕死貪生,只為費了多年苦功,練就獨門功夫,不曾施展,一時疏忽,反為仇敵所傷,心實不甘。你們如若有種,不消多年,只給我半年期限,西陵寨本年中秋大開英雄會,請南北各省、水陸兩路英雄武師,以武會友,並為老寨主賀壽。我與他們無甚交情,一向獨往獨來,本不想湊這熱鬧。你們如若前去,到時便在當地相見。身後木魚是我多年符記,一旦失落,我便無法見人,情願留在這裡,以為憑信。你們如若膽小怕事,我此時右腕已斷,臂骨粉碎,萬難動武,殺剮聽便。」

  說時,香穀子也走了過來,本不以黑孩兒之言為然,及聽到未兩句西陵寨比武之言,便朝黑孩兒看了一眼,插口笑道:「當初放你,原愛惜你這身武功,誰知凶心不改,本性難移。報仇無妨,連我相親識友都要斬盡殺絕,似此凶毒,已無人理。你又欺我殘廢,猛下毒手,行為險詐,我才想為世人除害。本不容你活命,既你練就武功,不曾施展,死不甘心,姑且容你多活半年,還不快滾!」

  凶僧知道再待下去,只有受辱,只得答聲:「行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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