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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聲音已然臨近。黑孩兒驚道:「谷兄來得這急,難道有什急事不成?我看看去。」

  語聲才住,一條人影已由窗前閃過,跟著丁丁丁接連三響,人便進了屋內。秦瑛恰也走進,與小燕兩下一撞,幾乎撞個滿懷。

  元礽見來人正是五年前在江亭火龍廟中所遇瘸腿聾子胡強,身穿衣服雖仍破舊,面上精神足滿,身子筆挺,行動也極輕快,左手握著一根鐵杖,只左腳走路時微聞響聲,一點也看不出殘廢神氣,與昔年所見迥不相同。又見心上人隨同走進,正想招呼,眾人已然見面,說笑起來。

  先是香穀子進門,未及開口,回顧秦瑛走進,哈哈大笑道:「你們在此快樂,也不請我吃一杯?」

  秦瑛笑道:「我們走時,師兄正與二師伯說話,不是朝你使眼色麼?」

  香穀子笑道:「這個不算真心請客,何不明言?師父也無不允之理。何況他老人家對於二妹甚是看重,走後還在誇獎。既然來了,我先撿點現成便宜,改日須要二妹請客才算。」

  黑女插口笑道:「谷兄不要冤枉人,我二姊再請你吃一百頓均可,罰卻不認。她實是初見二師伯,恭敬小心,惟恐失禮。你沒見這桌上是四份杯筷麼?」

  秦瑛接口笑道:「谷兄不必再說,四妹也不要幫我。根本不是請客,只為令師弟來到寒舍,連水酒也未款待一杯,特意同小燕做了幾樣粗菜,請王大哥與四妹作陪,小飲幾杯,再行送走。哪知他和我一客氣,傷又復發,致成虛邀。多餘這份杯筷便是為他備的,暫請補缺,等他傷癒,再同奉請如何?」

  香穀子笑指黑女道:「你這黑丫頭專門鬧鬼,還是二妹心實,不說假話。」

  黑女笑道:「不管是真是假,你有本領,當時把令師弟傷治好,起來同飲,省得一人向隅,滿座為之不歡。我明日破例做點菜,請你們一個書呆,一個殘廢如何?」

  秦瑛也問:「昨日你看徐兄傷勢,曾說只過一個對時,雖不能當時治癒,下床行動當可辦到。今日因聽二師伯來,心想即可治癒。請你費點事,省他受罪如何?」

  香穀子道:「我不為他,還不會來呢。常言無功不受祿,先將他醫好再吃如何?」

  秦瑛道:「畢竟香谷兄手法比我們高得多,可惜他受傷時沒處尋你,必須急救,只得由我效勞,否則也許早好了。」

  香穀子道:「這個不然。徐師弟傷勢我已看過,就並頭由我醫冶,也不過稍減痛苦,能稍起坐而已。總算他運氣還好,師父恰在此時回廟。你們走後,談了一陣,便命我拿了他的傷藥,並還傳我治法,來此醫治。說是他傷還不算重,事前得了師父傳授,又知用功,不過氣血震散,雖經二妹理順,尚有殘餘不曾復原,不免幾日痛苦。只要筋脈臟腑全未受傷,按照師父所說,立時可以下床行動,少時再由我背去,經師父親手一治,明天便是好人了。本來也不忙此一時,只為師父此次回山,原定半年之後才走,不料剛一到家便有老友尋來,發生事故,至多只有半個多月停留便要入川。另一面,敵人竟敢來我仙都山中傷人尋事,傷的又是他老人家的門下。我看他口內不說,心中定必生氣,為此將師弟早日治癒,就便傳他本門最上乘的內家心法,故此令我來接,以免由人抬往,長路跋涉,身子搖動,又多吃虧,否則師父剛回,就便二妹存心請客,也只好失陪了。」

  黑女笑道:「人說香谷兄足智多謀,實則未必。既是這樣,准能將傷治好,樂得和我打賭,吃一頓舒服酒,豈不也好?」

  香穀子笑道:「休看你平日厭惡男子,請我是大人情,實則我二妹恨你矯情。你真請客,我還不定領不領呢。」

  黑女氣道:「難為你還是一個哥哥,說話這等氣人!我不請你便罷,做好菜你敢不來,不和你這殘廢拼命才怪!」

  黑孩兒忙攔道:「妹妹,你對香谷兄近來說話大無禮貌。治傷要緊,說這些閒話作什?請香谷兄趕快下手,將徐師弟的傷治好,起來大家暢飲,豈不痛快得多?」

  說時,香穀子已往榻前走去。

  元礽因眾人說笑爭論,身臥榻上,未便開口,見香穀子走來,連忙笑道:「以前不知師兄隱秘行藏,只當守廟之人,多有失禮,幸恕無知之罪。」

  香穀子笑道:「師弟無須如此。愚兄平日清苦,性又貪杯,全仗你常時周濟,才得痛飲了好幾次,我還未向你道謝。是我奉命隱瞞,監察你的言行動作,怎能怪你失禮?自己弟兄無須客套,你傷甚重,治時最忌妄動心氣,但我知你心緒必亂。此是急救之法,為求速愈,又須受點苦痛,也非所宜。我這治法與二妹不同,到時稍微疏忽,自己不知能調勻真氣,老來便是隱患。為此我先點了你的睡穴,使你失去知覺,索性由我按照師傳,一人下手倒好。」

  元礽未及答話,覺著右脅下被點了一下,人便昏沉睡去。一會醒轉,耳聽秦瑛、黑孩兒同聲笑道:「這就好了!果然連小燕熱菜的時候都不差分毫。」

  睜眼一看,二人正在榻前,目注自己說笑。香穀子正和黑女同立窗前,向外眺望,互相指點低語,似在商計什事,方想道謝。秦瑛笑道:「徐師兄,你傷勢已快痊癒,行動無妨了,請起來同飲吧。」

  元礽聞言大喜,試一欠身,果然痛楚若失,剛剛下床,略微整理衣服,待要分別致謝,忽見香穀子面容驟變,低語道:「我方才沒有看錯,果然是他!待我迎上前去,省得驚擾旁人。」

  拿了鐵杖要走。黑孩兒、秦瑛已搶上前,互相低語了兩句,秦瑛意欲同行,被香穀子和黑女一齊止住。

  元礽不知底細,見二女並肩臨窗外望,又不便上前詢問,方自遲疑,黑女忽然回頭招手道:「徐師兄,你到這裡來,與我們同看。就你傷勢初愈不便出手,也可認清師兄的仇人形貌,日後狹路相逢,好有準備。」

  元礽聞言大驚,連忙趕過。秦瑛只回頭笑了一笑,微一點首,並未閃避。元礽見她一笑嫣然,豐神獨絕,越發愛極。素性謹厚,不敢湊向前去,只得閃向旁窗,伸手要推開窗戶,以便觀望。黑女又道:「你到這裡來看不是一樣?窗外面沒有樹木,你沒看清敵人,反被敵人看去,豈不冤枉?」

  說時又朝秦瑛微一努嘴,意似令與心上人並肩同看。

  元礽會意,但恐觸怒,微一遲疑,黑女面帶慍色,只得依言走過。目光到處,瞥見香穀子一人,正由後面往山板下繞去,仍和以前初遇時差不許多,神態甚是從容,黑孩兒卻不知何往。同時山坡下面有一身材瘦小的和尚,身背一大黑木魚,看去分量甚重,似是鐵質,也正緩步往上走來。

  那山坡就在秦家房外,只隔一道花籬,由半坡起,地勢均甚平坦,對面還有一道溪流,接了上流頭的瀑布,順著山坡曲折蜿蜒而下,歸向坡下溪澗之中,水勢甚是迅急。這時香穀子已到溪邊柳蔭之下,仍用鐵杖點地,發出丁丁之聲。明見前面來人,竟如未覺,快要將坡走完,繞向元礽所立的後窗外,兩下相隔約有五六丈遠近。因秦家房舍建在坡崖高處,書房倒建,上下路徑分有前後兩條,香穀子又是故意由前門曲路沿著秦家房舍往下繞去,由高望下看得逼真。

  香穀子繞到後窗外面平坡,和尚也自迎面走來,相隔還在兩丈左右,和尚便把身後大木魚,連同三四尺長大酒杯粗一根磐槌同放地下,然後空手向前,打一間訊,哈哈笑道:「想不到我與胡居士一別七年,竟會在此相遇。适才途中有人對我說起,我還不信,不料果是。居士可還記得起貧僧麼?」

  這一臨近,才看出那和尚形如未成年的幼童,生得瘦小枯乾,除兩目特大,凶光閃閃而外,面如黃蠟,和陳死人差不許多,所穿僧袍偏甚長大,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神態甚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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