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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元礽本想睜眼,黑女已去,以為室中無人,早不醒晚不醒,如在此時醒轉,又恐少女多心。隔了一會,覺著周身氣脈全通,對方這等功候,又在親手按摩,斷無不知之理,再不回醒,恐又引起誤會,正自進退兩難,忽聽另一少女喚道:「小姐,太夫人說人救醒之後不可移動,仍令睡在小姐書房以內,以便就近照應,至少要經過一百天才能復原,什事都要看在工大爺的面上,並請小姐抽空到上房去,太夫人還有話說呢。」

  少女方答:「曉得,不要多口,我就會進去見太夫人的。」

  說罷,朝元礽兩脅又揉了兩下,隨說:「小燕,你在此守候,可對他說,這樣不動最好,否則,他挨那七煞掌時,雖然仗著內功精純,將真氣護住後心,未被敵人震斷心脈,死裡逃生。但是狗道掌法厲害,這一下用足全力,真氣竟被擊散,竄入旁穴,以致氣血逆滯,連臟腑也吃了虧。至少三日才能下床,百日之內仍不能隨意行動,妄用氣力。最好照他師傳調息,使真氣歸一,徐徐流轉,就見我來,也不可起坐言動。我與他雖然素昧平生,但我與他好友黑孩兒情勝骨肉,患難深交,又是同門之誼,既然托我醫治,義不容辭。我非世俗女子,相見無須客套。我到裡面向大夫人稟告幾句,少時就來。」

  說罷便自走去。

  元礽本想不起醒後如何向人說話,覺著稍停睜眼才可掩飾。哪知先前一心貫注在少女身上,未怎覺意,少女一走,方要睜眼,朝那守候的侍女小燕設詞探詢,頭微一動,猛覺周身骨頭和散了一樣,先前奇痛麻脹雖然去了十之八九,後背心一帶仍是麻木不仁,頸肩背等處酸痛非常,不能轉動,不禁「唉」了一聲。那小燕也是一個伶俐美秀的少女,見他醒轉,開口便說:「徐相公不可轉動,話也不要多說,小姐回來自有安排。」

  元礽早聽出少女行時之言實是對他而發,本身也實氣弱,輕聲低語道:「多謝秦小姐救命之恩,我人已早醒,因知受傷太重,想起師父分手時所教,不敢妄動。承蒙小姐不避男女之嫌深恩救治,永世難忘。」

  還要往下說時,小燕忽然驚喜,悄聲說道:「徐少爺,你二師兄來了。」

  元礽所居乃是女主人的書房,就著山水,因勢利建,巧思獨運,大具匠心,四外花木扶疏,頗有園林之勝,室中窗明几淨,陳設精雅。因為主人是個文武全才的奇女子,有時添香夜讀,偶然也在室中下榻。這次因元礽受傷甚重,見是先在酒肆相遇,後來又在黑女所居對面草坪松林內偷看自己比劍的文士,知是端人,對他先有好感。再受黑孩兒重托,匆匆未暇尋思,便直領到自己常時撫琴讀書玩月練劍的書房以內。

  等扶向榻上臥倒,才想起此房雖非自己臥室,因當地屋宇爽朗,水木明瑟,乃日常宴坐讀書之地,有時還睡在裡面,怎留生人在此養病?本想移往別室,又想這人傷重,並且全家只得母女二人和一慧婢小燕,房舍雖有幾處,無如隱居不久,閨伴不多,無甚往還,別的亭謝專供遊賞之用,均未設有臥具,倉促之間備辦不及,人救醒後更是不能移動。繼想平時自命女中丈夫,同門來往向無拘束,每每並肩出遊拯救孤窮,男女同行遠出千百里以外,都是落落大方若無其事,平日相處也是言笑無忌,從未想到避什嫌疑,怎今日會有這種念頭?自覺好笑,便把前念中止,不再移動。

  此時房中軒窗洞啟,元礽臥在榻上,窗外景物全可看見,聽小燕說有客來,還是同門師兄,暗忖:「以前拜師,共只五日,師父便即遠行,同門師兄一個未見,連名姓也不知道,受傷遇救,主人尚未交談,小燕怎會得知?」

  心料必是黑孩幾無疑。哪知目光到處,來人已由窗前走過,並不是黑孩兒,乃是師父走後留守江亭火龍廟那個左腿殘廢的聾子胡強,同時聞得鐵杖點地丁丁之聲,由近而遠往後院響去,聲並不大,卻甚迅急。一會聽出老遠方始停止,心拿不定是否此人,低聲笑問道:「你說我那師兄來了麼?」

  小燕驚道:「剛才走過的,不就是老道長二弟子鐵行腳谷二先生麼?你怎未看見?連那鐵腳行路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麼?」

  元礽聞言,才知廟中殘廢竟是異人,並還是本門師兄,胡強乃他假名,且喜以前常送銀米周濟,不曾失禮。照此看來,女主人與本門師徒必有極深的淵源,越發欣喜。先不好意思實說,繼一想此女靈慧非常,有其主必有其僕,雙方交誼這深,還是直言相告的好,又見小燕睜著一雙秀目望著自己,好似奇怪,便把拜師經過告知。

  小燕笑道:「相公來時,我聽王大爺說你是老道長的得意門人,心還在想,香谷先生就在江亭火龍廟住,常時往來仙都、縉雲之間,近年他奉命留守,從不輕易走動。他那傷藥靈效無比,醫治內傷更是聖手,只心脈未斷,臟腑不曾震破,全可起死回生,轉危為安,如何不將相公抬往江亭,卻送到這裡來轉請小姐救治?原來同門兄弟還不認識,這就莫怪了。我聽四小姐說你已將老道長的七字心法悟出,是真的麼?」

  元礽答道:「師父傳時並未明言,這幾年來每日用功,雖覺有點意思,似此閉門造車,一知半解,不知對否。你間此言,又與秦小姐姊妹常在一起,武功想必是好的了?」

  小燕略微尋思,笑答道:「我雖然學了幾天,但是年幼力弱,無什進境。相公不應多說話,小姐走來,見我絮聒,難免見怪。仍請閉目靜養,等傷養好了再說。我想請教的話頗多,日子也長著呢。經此一來便成一家人,和王大爺、杜相公一樣,常來常往了。」

  元礽聽到未兩句,覺著以後常作入幕之賓,不禁心中一動,想開口探詢女主人的來歷和底細,忽見小燕搖目示意,不令說話,隨聽黑女由外走來,進門問道:「小燕,此人不令言動,你與他說些什麼?」

  小燕道:「徐相公他說早已醒轉,因記者道長行時之言,不敢開口,心又感激小姐救命之恩,托我道謝。不料香谷先生見老夫人,他竟會不認識,這樣說了兩句。」

  黑女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得了人家什麼好處,這樣幫他?等我見過香穀子再來問你。」

  說罷轉身要走。小燕追出去,悄聲央告道:「好小姐好師父,我說的話一句不假。徐相公實是好人,小姐走後他才睜眼,大約先是不好意思,又怕說話傷氣,所以並沒有先開口,倒不是小姐先前所料的那一種人。」

  元礽因黑女乃主人密友,适才遇救,也必出力,意欲道謝,敷衍幾句,不料黑女只在門口和小燕說了幾句,轉身便走,並未朝自己看一眼。聽到這裡,底下語聲便遠,聽不真切。一會小燕便自回轉,見他眼望床頂,似想心思,悄聲笑道:「徐相公,你想什麼?日子長著呢,好了起來再說不是一樣麼?」

  元礽聽出黑女似因先前假睡未醒生了疑心,正在辨別二女言中之意,及聽小燕這等說法,好似語出有因,心又一動,知她對己感想甚好,頗承維護,便笑答道:「多謝小妹關照,感激不盡。王大爺和我二師兄,早晚可能一見麼?」

  小燕答道:「這些人都是天天見面,不必忙此一時。相公不要如此稱呼,小姐還好,老夫人知道,我就受責了。我也不要人感激,只請將老道長所傳內家氣功傳授與我,使我練到虛實兼用,以輕敵重,不再吃那力弱的虧,就好了。」

  元礽聞言嚇了一跳,暗忖:「師門心法,不奉師命怎敢對人洩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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