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孩兒 | 上頁 下頁
一二


  元礽方要答話,猛想起師父曾說不令對人說出師長名姓,為何受激吐口?隨接口道:「你這道人有多奇怪!不必問我師父名姓,問也不說,但我師父絕不是你所說的天門三老。我雖將你同黨打傷,乃是你們無理,先罵後打,致我被迫失手傷人。我師父知道,許還怪我。你們不服氣只管過來,反正我不先動手。再要嚕嗦,我還有事,只好失陪了。」

  褚法章聞言,好似將信將疑,兩道濃眉微微一皺,冷笑道:「我太原三煞,量你也不知厲害。我三弟一時疏忽中了你的毒手。我不過見你手法是老狗一派,意欲問明之後再取你的狗命,想走豈非做夢?你走到在死城中去吧!」

  說時,元礽瞥見史通經伍玉崐周身一陣按摩,已然怒吼一聲,噴出滿口鮮血,回醒過來。本要縱起,被伍玉崐攔住,正在低聲說話,料知仇恨已成,照方才敵人來勢,必更厲害,正在一面觀察形勢,一面運用真力,暗中戒備。

  果然褚法章見他始終不先出手,神態從容,行家眼裡,早看出敵人表面安閒,實則和釘在地上一般,知他內家勁功已到上乘境界。史、伍二人雖然粗心,自己如何先前也未看出?最奇是敵人明是以靜制動的天門家數,偏說不是三老門下,神情又不像假,萬一是那隱跡多年的老對頭新收弟于,卻甚討厭。再則此人年紀不大,竟有這好武功,外表還看不出,幸有自己同行,否則連伍玉崐也未必不吃他虧。本想殺死報仇,但恐由此引出那老對頭,還是將人擒到,拷問明瞭來歷再行處死不晚。主意打定,話也說完,隨向元礽一掌打去。

  元礽總算先見賊道來勢料非易與,未存輕視,一面還手,暗中留意察看。果然賊道本領高強,與頭一個敵人大不相同,身手更是輕靈,一路躥高跳矮,縱前躍後,一雙手掌上下翻飛,打得掌風呼呼亂響。雖仗師傳六字心法全力應付。也只勉強打個平手,旁邊還有一個敵人,不知深淺,萬一夾攻,決非其敵,心中驚急,微一疏神,手法便亂,幾難應付;最厲害是有時用內家勁功打到敵人身上,不特敵人不曾受傷,有一兩次竟覺出有反震之力,如非深明內家妙用,換了常人,就這一下,先受反傷,知道不妙,忽然急中生智,暗忖:

  「敵人為尋黑孩兒而來,必是趙奎、法空等一黨,只要支持下去,被人發現,黑孩兒和杜良、黑女等人得信定必來援。師父行時曾說,照所傳口訣練過三數年,打入雖還不能,挨打想必能受。這半年來,內功勁氣已能隨心運用,周行全身,無論運向何處,休說刀斫斧劈,多厲害的手法打上,也不至於受傷。賊道如此厲害,莫如暗運真氣護住全身,不令受傷,挨到援兵趕來再說。」

  念頭一轉,立把真氣凝煉起來,除架隔之際偶一運用外,輕不向外發動,以冀不求有功先求無過。

  又打了一陣,賊道本意生擒敵人拷問,上來未施毒手,後見敵人始終不懈,只偶然手法微亂,兩個照面重又復原,依然無隙可乘,才知事非容易。不耐久戰,方想施展殺著,敵人也換了打法,成了只守不攻之勢,有時打在敵人身上,不是所中之處皮肉內凹,將勁卸去,便是其軟如綿,再不便似打在一塊堅鋼之上,甚或暗具彈力,反震回來。看此人功力雖不如自己,但是另有巧妙,分明與老對頭同一路數,深悔方才錯過機會。又聽伍玉崐在旁喝罵,說:「三弟已中毒手,此仇非報不可!」

  連催自己下手。想起三煞威名,無端遇此無名鼠輩,上來先吃人打傷了一個,命都未必能保,自己又打了這半日不能取勝,把七步追魂的威名也被斷送,不由怒從心起,頓犯凶性,暗忖:「事已至此,管什老對頭!且將小狗打死,先報了仇再說。」

  於是變了初計,把平日練就的七煞手,以全力施展出來。

  元礽也是該當有此一難,賊道七煞手雖極厲害,但是元礽得有高人傳授,如論對敵取勝,雖比黑孩兒差得多,如論防身本領,只照方才心計,敵人決難攻進,就說吃了沒有經驗的虧,至不濟也能再挨上半個多時辰,這時救兵已將到來,本可轉敗為勝。偏因一時心慌情急,見打了半日無人發現,既恐地勢偏僻不易被人發現,又聽敵黨厲聲喝罵連催報仇,聽出賊道另有殺手未用,不免情虛,惟恐敵黨報仇心切,上前夾攻,妄想把敵人引向穀口左側空地之上,以便黑孩兒容易發現,這一來可上了大當。

  賊道正要施展殺手,忽見敵人且戰且退,往左側空地上移去,心中一動,頓生毒計,故意賣個破綻,假作鬥久力乏,手法稍微散慢。元礽本就急於移往明處,一見對方口中微微帶喘,手法也不似先前猛急,因為賊黨還有一個生力軍,沒敢就勢還攻,卻想乘機往側縱去,一時疏忽,也不想想敵人身法那等輕快,怎能容他隨意縱逃?剛乘賊道被自己一掌擋出四五尺遠近,倏地一個「怪蟒翻身」,將身旋轉過來,化成一個「黃鵠沖霄」的勢子,便往側面空地上飛縱過去,身剛落地,忽聽身後疾風帶著一股極大的壓力朝後心撲到,元礽知道不妙,想要閃身迎禦,已自無及。

  原來惡道斷定元礽必逃,此舉正合心意,早施展輕功絕技「蜻蜓掠影」、「燕子三抄水」跟蹤飛趕過去,相隔不遠便把全身之力運向右掌,照準敵人背上打去。元礽總算應變機智,覺出情勢已迫,難於躲避,索性把全身真力運向後心,挨他一下。這等雙方各以內家真力真氣硬碰硬的方法最是危險,棋高一著便分輸贏,何況賊道練就殺手,本來功力便高得多,元礽自吃不住。隨著賊道鐵掌到處,一聲斷喝,後背心上好似中了千百斤重的鐵錘,當時心脈一震,兩眼發黑,竄出老遠,跌倒地上。方想我命休矣,同時似乎聞得兩三人喝罵之聲,也未聽清,因這一下受傷大重,就此暈死過去。

  昏迷中,好似身子被人抬起飛跑,知落敵手,幾次想要掙脫,無如适才挨打時用力太過,真氣逆行,將穴閉住,不能出聲言動,心中明白,一著急,重又暈死過去。隔了一會,回醒過來,覺著周身奇痛,有人在身上撫按揉搓,手熱如火,所到之處甚是舒服,仿佛淤血滯氣吃他一揉便自化開,耳聽有一女子低聲向人說道:「四妹快來幫一幫忙!這人先前閉住的氣血已快被我化開,莫要被他醒來看見,我又停手不得。還是請你朝黑甜穴上按上一下,使他入睡,治好之後再說吧。」

  元礽一聽,正是心目中所盼望的姓秦少女口音,不由喜出望外,當時心花怒放,把周身痛苦全都忘了乾淨。知道人被二女救來,想不到日夜相思,欲見一面而不可得的人,竟在九死一生之餘,會承她救回家來親手救治,玉手按摩不避嫌疑,似此美人情重,救命恩深,如何消受補報?既疑人在夢中,又恐被她按了睡穴,不能領略心上人的深情蜜意,哪裡還敢睜眼?便閉起一雙眼睛,把鼻息暗中調勻,再運用內家龜息之法,屏息聲氣,仍裝昏睡,一面傾耳潛心,查聽她們說什麼話。

  隨聽另一女子答道:「我素不喜野男子,二姊不說醫家有割股之心麼?既做好人,就做到底。你平日自命女中丈夫,又向黑師兄包攬下來,何苦在此快醒時候給他添吃小苦?二姊美如天仙,所以有時要避嫌疑,要像我生得這麼醜怪,只肯救他,我才不怕他看呢。」

  少女一面不住按摩,一面嬌嗔道:「四妹,你還要胡說些什麼?我如稍存世俗兒女之見,也不管他了。不過此人有點呆氣,醒來見我定要稱謝,好些俗套我見不慣。好在氣血已然化開,打算使他入睡,治癒之後再令回醒,他有什麼苦吃呢?」

  黑女答道:「以我之見,這心裡頭的苦,恐比挨那七煞掌還要難受,不然早該醒了。人家受了這樣重傷,剛脫危境,何必再教他著急呢?」

  元礽早聽出那是黑女口音,知道此女最難說話,聽口氣,分明自己裝睡已被識破,暗忖:「少女天仙化人,承她救命深恩,殺身難報,如何只圖享受溫馨,故意裝睡?雖然心中只是敬愛感激,並無邪念,於理總是不合,再被叫破,何以自容?」

  正要睜眼開口稱謝,少女已是有氣,嗔道:「四妹今日為何語無倫次?再如亂說,我告知黑哥哥,要你好看!」

  黑女笑道:「好姊姊不要生氣。怪我不好。我也懶得與生人周旋,少時再見吧。」

  少女忙喊:「四妹莫走!」

  底下便無應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