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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但見小燕靈慧嬌小,情意殷殷動人憐愛,自身是客,又當用人之際,不忍明言拒絕。又不慣說假話,只得婉言相告道:「蒙你主僕深恩厚待,無事不可應命。無如拜師之時奉有嚴命,師門心法不敢外傳,便是小姐救命深恩,但可報德,百死不辭,如問此事,也不敢徇情洩露。但如等我師父回來,哪怕多麼艱難,也必至誠求告,得了允許再行奉告如何?」

  小燕聞言喜笑道:「相公果是至誠君子,憑白累你又說了好些話,再莫開口勞神。我與你取點東西吃了,各自靜養。你昨晚未睡,剛脫危境,吃完睡上半日才好。反正小姐暫時不會出來,要見面也在晚上了。」

  元礽因聽秦女自說去去就來,正在暗中凝盼,聞言好生失望,又不便問。略一沉吟,小燕已轉身走去,隔了一會進來,將手中託盤放下說道:「小姐說上房有客,還要出門一行,大約明朝方可回轉。這是鮮魚湯熬的粥,內有谷二先生傷藥,也許不甚好吃,權當醫病,吃完請自睡著休養吧。」

  元礽應諾,小燕隨用羹匙將粥喂與元礽吃了。

  元礽本就饑疲,覺著粥味鮮美,只帶有一點藥香,一口氣吃完,知道秦女明早才回,沒了指望,吃完神倦欲眠,便自睡去。因為奔馳了將近兩天一夜,又當重傷新愈,痛停神倦之後,這一睡竟經過不少時候,等到將醒已是半夜。睜眼一看,室中光影昏茫,殘燈無焰,房門已然閉上,先不知時間多晚,嗣見前窗射進來的月影,才知時人深夜。看神氣心上人也許來過,因見自己未醒,故此走去。

  後又想到黑女言動可疑,主人本說去去就來,自從黑女到後,小燕和她說了幾句,便改作夜晚再來,由此入睡,便不見人。真要來過,室中定有響聲,何況黑孩兒和二師兄也來此探看,自己近日內功精進,無論室中有什聲息,當時警覺,斷無室中來了三四人還聽不出來的道理。分明主人起初意思甚好,因先前裝睡,被黑女看破,向她進讒,或是說了什話,因而變了初衷,恐怕以後見面都難;對方雖是俠女,到底閨閣中人,稍被輕視,恐怕見面都難。

  想到這裡,又急又悔,當時便急出一身冷汗,想要下床。小燕不在,又無法找人詢問,想到玉人治病時溫語按摩,香澤微聞之境和小燕所說日後可以常共往還的話,便覺玉人情重,刻骨難忘,心旌搖搖,喜不自勝。再一想到黑女中傷,好事多磨,似此天仙化人,金閨俠女,我何人斯,而冀非分?由不得心中一酸。又難受起來。似這樣思潮起伏,時起時憂,過了好大一會,老是心亂如麻,哪裡還能再睡?先盼天明,就主人不來,小燕意思頗好,必來看望,多少得點消息。自來歡娛苦短,愁慮時長,等人最是心焦,懸盼越切,時光越覺長遠難過。後來越等越煩躁,天又老不肯亮,心想小燕靈慧,對自己又極關護,必在附近守候,只一出聲行動,小燕定必入視,豈不可以探詢?想到這裡,心中一喜,以為得計,深夜不便出聲喚人,假作病癒睡醒,下床玩月,想要起來。

  哪知受傷太重,只脫危機,並未復原痊可,心中有事,不曾留意,起勢稍猛,剛一欠身,猛覺周身酸脹,骨痛如裂,休說起坐,轉動都難,才知厲害。息了前念,重又澄神定慮,運用內功,徐引氣機,使其流轉,又隔了一會才把痛止住,哪裡還敢妄動?心神一定,猛想起主人素昧平生,蒙她不避男女嫌疑,親手救轉,死裡逃生,似此天上神仙,能得一面已是萬幸,如何大德深恩分毫未報,反因對方逾格垂憐,盛意相救,竟生遐想?似此妄念不去,不特內疚神明,有慚裳影,一旦被人看破,勢必轉恩為怨,為師長同門所不容,大則殺身,小亦裂名,自己一世單傳,何以對先人於地下、越想越不對,念頭一轉,立似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心中一涼,妄念全消,神思一寧,重又昏沉入睡。

  朦朧中聞得鳥聲關關和窗外女子笑語之聲由近而遠,似由門外經過,往別處走去。疑有秦女在內,昨晚所想念頭已全拋向九霄雲外,由不得心中一動,連忙睜眼側顧,日色當窗,花影在壁,鳥語依然,芳音已遠。料是玉人已然來過,因見未醒,隨又走去,深悔醒得太晚,自將覿面良機錯過,悔恨失望之餘,熟睡剛醒,也沒有注意到別處,忍不住望著前窗歎了口氣。

  正自相思凝盼,心頭發酸,忽聽頭前有一少女口音笑道:「徐兄有何愁思?你重創初脫險境,務要安神,才好得快呢。」

  說時,元礽聽出是女主人的口音,連忙抬頭仰望,果是心頭想望的人,正坐在榻側近頭一面的大椅之上。似見自己仰望吃力,人已立起,微笑著走將過來。自從酒肆巧遇,想望至今,見面才第二次。這一對面,越覺玉立亭亭,風神絕世,不禁心花怒放,想起前情,臉上一紅,不敢多看。方要欠身拜謝,忽見一條人影由左側飛將過來,那人口呼:「徐相公,人還未好,萬動不得!」

  看來人正是小燕,已輕盈盈立在榻前,手端一碗,似由門外走進,見自己想起,縱將過來攔阻,身法輕快已極,手中大半碗稀粥也未灑出一點,好生驚贊。想起昨晚傷痛之事,便不再勉強,适才凝盼情景正好借此遮蓋,笑對主僕二人道:「秦小姐天上神仙,人中飛俠,元礽學藝不精,遭人暗算,本來萬無生理,多蒙小姐深恩援護,得免一死。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也不在此口頭拜謝,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暫且放肆了。」

  秦女靜靜地立在床前,一雙妙目望著元礽,瓠犀微露,似要開口。小燕已接笑道:「徐相公,小姐不喜人帶酸氣,等我喂完這碗稀粥,你只躺著養神,小姐問你再說,少勞神吧。」

  說時,元礽似見小燕借著喂粥,背向秦女,使了一個眼色,疑是不令多口,剛自點頭吃粥。秦女笑道:「我這使女小燕,因是從小相隨,人頗聰明向上,家母對她憐愛,我也稍微放縱,往往對客語言無忌。但她口快心熱,對人忠誠。好在徐兄不是外人,幸勿見怪。我昨夜因事出門,本定今日才回,不料事情容易。回時天還未亮,見你睡得甚香,小燕就在床後小室之內守候,有事立起,故未進門。今早同了黑兄來看,人還未醒,只奇怪面色不如預想之佳,恐是夜來妄自轉動受了痛苦之故。想等醒後詢問,未隨四妹同行,不知昨夜可曾起床麼?」

  元礽早一口氣將粥喝完,聞言答道:「昨夜並未起床,只醒時偶然轉側,覺得痛楚,連忙調氣平息,隨即入睡,不知有何妨害?」

  秦女笑道:「這還算好,否則內傷甚重,雖經我用內家救治之法脫出險境,並未痊癒。此時周身血髓筋骨均受損害,如非功候精純,休說起動,連你那內家真氣也運行不得。本來至少須經七十餘日才可起坐,家無男丁,正有為難之處。昨日香穀子來,才知令師寒松老人就在今明兩日要回山了,要是能得他親手醫治,再服上兩丸靈丹,不特日內必痊,並可輕身益氣,卻病延年,增長不少功力,為異日除凶報仇之計。但在這位老世伯未到以前;千萬靜養為是。今日說話無妨,仍不宜多,好生保重。我還有四妹約會,就要起身。如有為難之事,可告小燕。左近不遠住有一家山民,可以喚來相助。如覺饑渴,飲食均早準備,隨時可用,無須客氣,等我回來再作詳談吧。」

  說完轉身走去。

  元礽目注倩影,心中戀戀,好生不舍,兩次想要開口留住,終覺不便,欲言又止。正在出神,忽聽「嗤」的一笑,連忙回顧,小燕正望自己巧笑,恐被看出破綻,好生惶愧。小燕卻似不甚經意,笑問:「徐相公臉紅,蓋得太多,可覺熱麼?」

  元礽乘機答道:「我因師父快來,心中喜歡,想問幾句,不料小姐走得太快,想要請回,又覺不便。抬頭時微微用力,頭上稍微發熱,並不妨事。」

  元礽自以為這一番話遮蓋得好,哪知慧婢靈警,早聽人說前夜松林觀鬥之事,聞言笑道:「你師父來,病自好得快。可是他老人家一到,你就遷往軒轅廟去,不能住在這裡了。」

  元礽立被提醒,想起心事,不由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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