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孩兒 | 上頁 下頁


  元礽越看越愛,方自暗中讚美稱絕,忽想起幼讀詩書,頗知禮義,如何見色心迷,竟越常軌?深悔不應如此輕薄,忙即正襟危坐,不再偷覷。無如乍見天人,心神已為所攝,相隔又近,心中雖想不看,目光仍不時往對方掃去。末了毅然起立,走向花林之外。本意觀看江景,排遣邏思,等少女走後,吃飽再去投宿,免向廟中再吃素齋,哪知思潮起伏,竟難自製。待了一會,隱聞身後少女微笑之聲,隨聽說道:「這兩隻風雞我懶得帶走,你再裝一罐油筍,明早交人帶往鐵山峽杜家,與我家送去。酒錢在此,我走了。」

  隨聽張老頭父子趕送稱謝,話只說了一半,似被少女止住,沒有說完,忍不住回頭一看,人已不見。有心走到坡旁去看,覺著不應如此,又速退回來,回到座上,要了些飯食。幾次想問少女的家世,也是欲言又止,始終不好意思開口。

  吃完已近黃昏,江上斜陽,照得水面上閃動起億萬金鱗,春風拂拂,晚煙欲浮,落日回光,照得四外桃花燦若雲霞,分外繁豔。左鄰酒客已在少女到前走去,遙望坡那邊山徑,香客遊人也早走向回路,只玉虛觀前零零落落有幾條人影出沒。剛剛會賬,待往觀中投宿,忽聽張老頭笑道:「天已不早了,相公回家尚有六七十裡山路,明日正是香會未兩天最熱鬧的日子,如不嫌棄,就請住在我家,看完再回,索性多玩一天,不也好麼?」

  元礽先聽少女行時提起鐵山峽杜家,早就心動,想要詢問,聞言暗付:「這裡投宿,只比道觀清靜,風景又好,哪裡睡不是一樣?姓秦少女甚是奇怪,又與杜家交往,黑孩兒也相識,此女頗似師父所說俠女異人,住在這裡正好探詢她的底細。」

  立即謝諾。張家只父子二人,竹屋數間,面山臨水,甚是清潔。因時尚早,又是中旬月夜,看完住處,仍回原座。主客二人同坐花下,煙茶閒談。山民誠樸,張氏父子知元礽好人,更是殷勤。

  元礽先問起黑孩兒。張老頭聞言,驚問:「相公讀書人,我又從未聽他說過,你二位怎會相識?」

  元礽不便詳言,只說酒肆相識,一見如故,定欲來訪,因事延誤,以及山行迷路等情,問老頭:「可知他的蹤跡?」

  老頭略微沉吟,答道:「這位小爺乃是這裡福星,專一行俠仗義,濟困扶危。便今天趙家這夥人如與相遇,弄巧就須吃他苦頭。他的朋友只三兩人,都是好大本領。你說那鐵山峽杜家官人,便有極好武功。他平日最恨酸秀才,相公這樣文雅竟會相交,實在奇怪。」

  元礽隨問:「我明早到杜家尋他,那兩隻雞可要我給你帶去?」

  老頭忙搖手道:「這個卻使不得。一則不敢勞動,再則相公和黑小爺雖是朋友,去的又是杜家,比別人不同。但是方才那位小姐,人是好極,但她脾氣古怪,不喜生人,一個不巧,連我父子也必怪罪,承當不起。」

  元礽終是臉嫩,聽出老頭父子對秦女甚是敬畏,情知有因,決計明早如尋黑孩兒不見,便往杜家打聽,只能遇著黑孩兒,或與主人相見,必可問出幾分底細,聞言臉上一紅,便不再往下問。

  主客三人談了一陣,元礽又把入山道路打聽明白,見明月方升,清光如晝,意欲遊山玩月,好在太平之世民風淳厚,不畏盜賊,便和張老頭說好,令其自睡,不要等候,少時自行歸臥。又付了一兩銀子做房飯錢,隨往前坡走下。本意想往玉虛宮後山頂日月泉旁望月,往馬鞍山繞上一圈,再行踏月歸臥,因明後日香會終場,一般香客多在廟中寄宿,玉虛宮觀恰建在山頂之上,又當月明花開之後,遊人甚多,觀中正做著法事,鑼鼓經魚之聲遠近相聞,合成一片繁音。一班各州府縣趕會的富紳大賈,更把酒筵設在山頂,對月賞花,絲竹交奏,鼓樂喧天,有的並還帶有眷屬子女,或是俊童美妓,到處笑語喧嘩,笙歌細細,銀燈盞盞,燦若繁星,情景熱鬧已極。玉虛宮一帶更甚,不特絲管繽紛,高唱入雲,更有紈挎惡少,攜挾妓密室開筵,好好一座三清道觀,如此一來,竟變作了酒肉聲色征逐之場所了。

  元礽雖然生自富家,紊性不耐煩囂,還未走到山前,一見這等景象便即避去。見道邊小溪清淺,流水一灣,山泉由上流蜿蜒而來,勢甚迅急,溪中山石交錯,水石相撞,激濺起一團團一片片的霜紈霧毅,映著月光,宛如一條銀蛇飛馳穿行于煙雲之中。兩岸桃花甚多,花光浮泛,燦若雲霞。因這地方以前不曾到過,風景如此清麗,只嫌鑼鼓笙歌與猜拳行令之聲,猶自崖後遠遠傳來,泉響松濤為其所混,反正無事,閒遊步月,只要景物幽勝,往哪裡去都是一樣,便沿溪往前走去。信步所之,頓忘遠近,路轉峰回,不覺走人一條山谷之中。

  桃林已斷,溪流未盡,意欲尋到源頭才罷,一時乘興又走了一陣。先見水流越急,泉聲湯湯,松竹搖風,相與交匯,若協宮商,自成幽籟,以為發源之地定是一條大瀑布,入山既深,景必更奇。等到尋到地頭一看,發源所在乃是一座極尋常的山岩,山腳下有一暗洞,寬約丈許,只有一尺來高露出在外,泉水便由此出,上面滿生荊棘蔓草,無可留連。正待轉身回走,忽聽刀劍相觸之聲由隔溪一片樹林中傳來,心疑有人在此練武,頓觸夙好,連忙縱身過溪,悄悄趕去,那聲音竟發自林外。

  元礽猛想起師父行時所說江湖上人的行徑,忙即止步,掩在一株大樹後面往外一看,不禁心又怦怦亂跳。原來林外乃是兩個女子在一片桃林前面比劍,內中一個正是黃昏前在江邊酒肆所遇青衣少女,另一女子卻生得身材精瘦,又黑又醜,穿著一身黑色短裝。一俊一醜,各持著一口寶劍,正殺得難解難分。

  那地方一面是大片桃花,花開正繁,一面便是元礽藏身的松林,前面一條淺溪,對岸花竹蕭森,環擁著一所竹籬茅舍,遙山凝黛,近嶺縈青,境已幽絕,二女鬥處,四面花林環繞,盡是桃杏之類春花,落紅成陣,軟草如茵,只有畝許大小方圓空地,正面又是一座七八丈高危岩,危岩上面奇石錯列,玲瓏秀拔,滿布蒼苔,更有各種野花叢生其間。青衣少女人既美豔,再被這些美妙環景一陪襯,月下美人本極好看,何況美醜相對,武功又好,只見俏生生兩條人影,舞起兩道寒光,在月亮地裡兔起鶻落,往來擊刺,劍影縱橫,縱躍如飛,端的捷比猿猱,輕同飛鳥。到了後來,劍光越舞越急,二女已化作兩團寒光閃閃的白影,在場中滾來滾去,兩劍相觸,淨淨之聲密如貫珠,也分不出是人是劍。

  元礽見二女旗鼓相當,越殺越勇,好似強敵相遇,各以全力拼鬥神氣,心恐青衣少女為敵所傷,有心相助。無奈師父七字心法雖已悟出許多妙用,但是久等師父不回,無人指點分合變化,所有招式均由自己平日用心體會發明,從未與人交手,不知能用與否。手中沒有兵器,又看出二女武功甚高,所用寶劍寒光耀月,明是兩口吹毛斷鐵的利器,空手入白刃,稍一疏忽或者功力不如必為所傷。

  再者雙方並未交談,不知姓名來歷,二女只管啞鬥,一言未發,也不知為了何事這等惡鬥?心方躊躇,猛瞥見青衣少女好似氣力不加,步法有些散亂,黑女仍是越殺越勇,不禁大驚。一時情急無計,隨手拾起一塊石頭,剛要覷便暗助一臂,忽聽隔溪茅舍中有一老婦口音喊了兩句,聲甚低微,又當出神之際,沒有聽清說些什麼。同時,少女已被黑女逼向桃花林前,現出手忙腳亂之狀,一著急,不由失口驚噫了一聲,正待縱身出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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