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黑孩兒 | 上頁 下頁


  小孩朝元礽上下看看,略一沉吟,答道:「那是我黑王哥哥。你是誰?尋他做什?」

  元礽方答「我姓徐」三字,小孩喜道:「你就是請他吃酒的教書先生麼?黑王哥哥人太好了,自從前年由永康搬來洞中居住,我們這裡的人全部受過他的好處。去歲臘月初下大雪,他由山外回來,對我們說,在楊柳村交了一個姓徐的,不但人好,許還是他二師伯的徒弟。並說你不久要來找他,教我留意。他為打兩隻狼,有點事要往天臺,赴人約會。本定三天回來,已走了五天。他向來說一句算一句,從未鍺過,許在離此十裡的鐵山峽杜家也說不定。」

  元礽聞言,越料是同門師兄弟,問他:「可知軒轅廟中道士名姓?有一位柴道長可曾回來?」

  小孩答說:「廟中清規甚嚴,道士不常出廟,也無姓柴的在內。黑孩兒姓王,我們只知他武功甚好,家中財產甚多,為了練武,才搬來此洞居住。與他來往的,只杜家一位相公,並不往廟中走動。」

  元礽再問,便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得問明路徑,往鐵山峽尋去。

  仙都雖是五雲勝區,因為地介僻遠,山中無什居民,一過馬鞍山,不特香客遊人斷了蹤跡,連樵夫山民也難得遇到。山峽一帶景更幽險,但沿途洞壑靈奇,澗穀清幽,嘉木茂林,所在都是。又當豔陽天氣,到處繁花盛開,落英滿地,空山無人,鳥聲關關,峰迴路轉,移步換形,全都引人入勝。

  元礽本有山水之癬,常時去往山中遊玩,惟獨鐵山峽偏居馬鞍山側,相隔既遠,入口處又是孤懸崖腰,下臨絕壑的一條樵徑,隱僻非常,中間還有幾處危峰、怪石掩蔽,不知地理的人絕難發現。山路曲折回環,本易走迷,元礽地理不熟,貪看山景,信步行去,不覺走岔,誤人一條螺旋形的山谷之中。那地方穀徑回環,走不幾步便遇峭壁當前,把路阻住,加以溪澗縱橫,歧徑四出,元礽先並不知把路走錯,走了半日方始發現,又費了好些事,照日影方向,認准一路,上下攀援,連翻越了好些高峻峰崖,方始脫身。

  走出穀外,一看地勢,竟是軒轅廟對面仙榜岩左近,過去不遠就是小赤壁,分明白跑了許多冤枉路,重又走回原路,想起好笑,日己西斜,雖離天黑尚遠,但是鐵山峽離當地尚有五六十裡山路,村童所說路徑,由於黑孩兒口訴,並未去過,不知對否,恐又走錯,往返需時,黑孩凡是否在彼也拿不定,山中又無處求得飲食,自己未帶乾糧,好些不便,反正還有兩天鬧空,不如閒遊到了黃昏,再向附近道觀中借宿,明朝仍往黑孩兒洞中尋訪。主意打定,忽然口渴,知道小赤壁附近山泉甚好,下面崖旁還有幾家人家,有時也兼賣酒食,便尋過去。

  那小赤壁下面便是縉雲江,江面甚寬,水卻不深,乎日只深尺許,因為隔年連下大雪,而發源之地的大盆山又發山洪,當年水勢獨大,常有小舟往來。元礽因是渴極,順路先往尋水,不料泉源附近山石倒塌,將路隔絕,尋找不見。好在賣酒人家就在江邊一片丈許高的土坡之上,共總三戶人家,因值香汛,全都挑了一面酒旗,坡上又是大片桃林,酒客座位就設在對面大江的桃林之中,桃紅柳綠,水碧山青,竹籬茅舍,酒簾高挑,望去頗有詩情畫意。

  元礽上去坐定以後,先向山民要了些水喝,再命把現成酒菜取來,山民笑諾,一會兒取來不少酒菜。元礽見佳餚甚多,當地風景又好,前臨碧水,後倚崇山,分明春時勝遊之地。可是酒客稀少,除自己外,只左鄰有三個老年香客,另一家還是空無一人,笑問道:「這裡風景雖好,只是地勢太僻,你們準備這麼許多酒菜,生意好麼?」

  山民張老頭認得元礽以前來過幾次,是個文雅相公,便歎了口氣答道:

  「我們在此,就著下面江水種上二三十畝稻田,足夠衣食。本不是賣酒的,只在春秋兩季香汛賣上十幾天酒,找點零用。平日預備的菜不多,不過幾樣現成的。今天因為趙四公子要來游山,說我們地方清靜,前天就派人送信吩咐,多備好酒好菜,吃得好還有重賞,否則便打三百皮鞭。錢倒給了不少,但他說話兇橫,大嫌欺人。

  今天來的這一夥人又和狼虎一樣,氣勢洶洶。後有兩個外路口音的人趕來,和主人交頭接耳說了幾句,便作一窩風匆匆走去。隔壁王家二毛因為上完酒站在一旁未走,他們怪二毛不該偷聽說話,張口就罵,舉拳就打,差一點沒有送了官。所有外來酒客全被惡奴在下面擋住。游山香客誰願多事?只得掃興退回。我們雖然賺了幾個錢,可是香客們傳說出去,誰還肯來,豈不斷了生意?聽二毛說他們日內還要前來,好似有什急事要辦,少不得還來這裡吃酒。這些酒菜都是為他們備下的,客人請隨便用吧。」

  元礽知道趙家四子趙奎,年才二十多歲,是個武舉人。聞他自恃有一點武功,又有財勢,近年父親病廢,越發橫行,更喜結交江湖匪人,無惡不作。自己改期上墳,多一半便為的是避他。只奇怪連日趙家正辦喪葬,死的又是他的胞兄,怎會帶了黨羽來此遊山?且喜不曾遇上,否則又惹一場閒氣。張老頭說完走開。

  元礽在花下獨酌了一陣,俯視春波浩渺,江上峰青,方惜水勢太淺,最深處不過三尺,沒有風帆點綴,是個缺陷,又隔有半盞茶時,遙望上流頭駛來一條極小的竹排,長只丈許,寬僅二尺,上面立著一個青衣女子,手裡拿著一根竹竿當篙,順流而下。因那竹竿甚細,人又生得娉婷,遠望過去,仙袂飄揚,翠帶迎風,真似洛川神女淩波亂流而渡,其行若飛,晃眼便已到了坡前。那女子輕輕一躍便自上岸,把手中竹竿擲下,連那竹排一起順流淌去,看來意似要繞坡而過,不料走未幾步重又退回,往坡上酒肆走來,自向旁桌坐下。

  張老頭立時趕過去,賠笑說道:「秦小姐怎會此時前來?可是走水路來的麼?」

  少女看了元礽一眼,微嗔道:「你怎越老越囉嗦!去年招呼你的話,忘記了麼?我知這幾天遊人甚多,本不想來的,适才走過,見上面無什酒客,又見花開正盛,想就便吃幾杯,把你去年醃的風雞與我備上兩隻,少時帶回。」

  老頭忙賠笑道:「是我不好,小姐不要見怪。」

  少女笑道:「誰來怪你?快取酒去,我吃完還有事呢。」

  張老頭還有一個兒子,早忙著把酒菜端上。小姐問起香汛期中,酒客怎如此稀少?張氏父子又把前事說了一遍。少女聞言,秀眉微微往上一揚,帶著怒意問道:「是趙奎麼?」

  剛說一句,側顧元礽在旁,便不再往下說,玉手微揮,張氏父子退去。

  元礽見那少女穿著一身青羅衣,腰系錦絛,腳底六寸圓膚,穿著一雙淡青色羅鞋,白襪如霜,並未纏足,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長身玉立,容光照人,宛如奇花初胎,朝霞和雪,令人不可逼視。尤其是英姿颯爽,舉止大方,不作世俗兒女之態,身手偏又那麼輕靈,暗忖:「山野之中,怎會有這等美秀英武的少女?」

  心中奇怪,不由多看了一眼,發現少女也在看他,目光恰好相對。

  少女落落大方,任作平視,還不怎樣。元礽素日端謹,自從老親見背,戚族凋零,孤身一人,從未與婦女晤見。又見少女星眸炯炯,黑白分明,澄波欲活,美秀之中另具一種威棱,不禁臉上一紅,心頭怦怦跳動,不敢再看,裝著看花,把頭偏向一邊。無如而人情影深印腦中,怎麼也去它不掉,忍不住又低頭偷看。見那雙秀足又薄又瘦,穩貼地上,所著羅襪,雪也似白,不染纖塵,毫無一絲皺痕,想見踁附豐妍、底平趾斂、玉軟香溫之妙,忍不住目光微起,又看出少女腰如約素,容光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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