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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鐵牛為人忠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雖只十多天的傳授,兩小竟學會了好些門道,對於鐵牛十分感戀,屢欲拜師。鐵牛道:「並非是我不肯,一則你兩個雖然年小,算起來卻是平輩,這還無關緊要。最難辦是我那兩位師爺俱不輕易收徒,一位還好說話,那位婁老師祖性情古怪,如非家師收我在前,像我這等徒孫他決不要。就是現在他還不許我在他洞中停留,一見面便罵我蠢牛。我怎敢背了他老人家和師父隨意收徒?你們羊二叔本領比我高,又住一起,請他傳授多好。」

  兩小俱說:「二叔日常喜靜,往往多少天不出一步,也不許人見,偶然高興,也只潦草說上兩句,還不許問,哪有師父這麼好說話?全家老幼連同村人,全討厭我兩弟兄,我兩個也氣不過他們,所以越鬧越凶。師父如若收我兩個,祖、父二人一定願意。真是執意不收,我兩個早商量好,反正頭是那日已然磕過,始終喊你師父,決不改口,無論上天下地,必定跟去。就當時被祖、父、二叔阻住。日後也必偷偷尋去,這家裡是決不想再留了。」

  鐵牛吃兩小磨得無法,知他們性剛,說得出必做得出,有心告知主人。但是邢、羊三人均對後輩嚴厲,如知此事定必重責,心中不忍,只得以好言力勸。許以將來由自己稟告兩位師祖,得了允准再行收錄,否則同輩和長一輩中比己勝強的人甚多,日後稍有機緣,也必為引進。並說:「此時你們年紀大小,羊彪更是獨子孤兒,乃叔父終身不娶,江湖上惡人太多,我的行蹤無定,難於尋到。你們出去,不是誤入歧途,便是受人暗算,冒失遠出決無好處。安心照我所傳練習,再向二叔求教,候到年長,自有遇合,何必忙此一時?」

  兩小聞言,互相看了一眼,未再深說。

  這日鐵牛去往少室五雲觀,兩小事前得信,向鐵牛求說,令帶同往。鐵牛面軟,便向主人說了,准其同往。一行四人,便往少室峰後五雲觀中走去。到了觀中,見著道童一問,說鹿冠道人日前由腸穀村回觀,便接成都碧筠庵好友雲鶴真人來書,約往一晤,次日便同大弟子朱陵入川走了。行時留話,說:「此行至少月餘才回,鐵牛如不耐久候,再在邢家養息數日,可去秦嶺尋找婁公明等三老同行。」

  鐵牛一想,自己業已痊癒,今日前來,便是催問行期,如等回來再走,豈不大晚?因羊允也欲隨往青、甘等地一遊,就便參加雷壇大會,便告以自己打算日內起身,去尋三老,同往青海,問去不去,羊允原想由鹿冠道人攜帶同飛青海,聞言知他心急,早想起身,決不肯等。自己將他誤傷,聽鹿冠道人口氣,黑摩勒或不至於見怪,婁公明為人古怪,最喜護犢,何況本身師父陳山客又與公明多年失和,難保不借題發作為難。此行一半為了赴會,一半也是想借鹿冠道人情面,向此老和黑摩勒化解,以免將來遇上,使己難堪,躲還躲不及,如何尋上門去?便推有事,就不等鹿冠道人攜帶,也須隨後起身。鐵牛一想,婁師祖本不喜歡自己,再帶人同往,必無善遇,連自己都須見景生情,何況羊允,不去也好,便不再強勸。回到邢家告辭,主人自是挽留,又勉強住了三日。

  那由嵩洛去往秦嶺的來路山徑,要繞無數大小山巔,中間還有十幾處奇險,如大自山近頂一帶,羊允俱未去過。鐵牛來時全仗靈猿引導,因在黑夜雲霧之中急馳,記憶不真,又以重傷新愈,元氣初複,不敢過於耗費精力。日期還早,如順驛路大道急馳,夜間尚可,這條路上綠林盜賊甚多,還有不少退隱田園的江湖上能手,如在日裡輕身飛行,容易驚人耳目,對方就許認為故意賣弄,生出事來。雖然不怕,到底麻煩,加以這次被羊允誤傷以後,又遇見邢氏父子,俱是內家能手,覺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藝無止境,無形中長了幾分閱歷,不似以前狂做。便擬前兩條道路舍卻,徑照昔年隨師黑摩勒,同往秦嶺參拜師祖的道路走去。

  這條路,只由嵩洛快到潼關,有一段須經驛路大道,入關不遠便可抄入與驛路幾于平行的一條山僻小徑,等到華陰,入了華山再往前走,除卻幾處渡口而外,俱是人跡稀少的深山曠野,任跑多快也自無妨。路雖荒僻,但與官驛大道和城鎮鄰近,只往橫側面略一繞走,立可覓到食宿之處,連行糧也無須準備。反正不忙,樂得從容,也不限定每日早行夜宿,只不似來時那麼亡命一般急趕。新愈之身,先試探著上路,頭一天不令過勞,第二日再行加快,每日長長短短走個四五百里便住,稍覺心身勞倦,立上官路,往村鎮中尋求食宿。這等走法,連同沿途繞越多走的路,至多約有四五日,便到秦嶺盡頭深山中的仙猿崖。那日靈猿引路不算,比起往日行路雖要晚到兩三天,人卻不致覺到勞乏,和在邢家養病差不多少。鐵牛主意打定,無心中當著邢、羊老少諸人一說。

  邢、羊三人連日本在苦口力勸,說他內傷極重,本無生理,雖仗靈藥法力,僥倖回生,到底新愈不多幾日,一生成敗安危所關,此去長途跋涉,務須保重,大意不得。切忌上路以後覺著氣體如常,便即恃強急馳。那傷處雖愈,新生脆弱,不似舊物,如若急馳多勞,用力稍猛,傷處禁不住劇烈震動,又複逆裂,或是暗中受傷當時未覺,立成終身之恨,縱然再服靈藥,恐也難於補救。聽鐵牛如此說法,知被說動,存有戒心,極口贊同,力說:「這等走法妥當,能再走慢些更好。」

  鐵牛笑道:「如再走慢,那還不如找匹快馬,順官驛大路趕去,一樣晚到兩天,路卻近得多呢。」

  邢耀東便勸騎馬去。鐵牛嫌有馬麻煩,人還要服侍它。邢家都是好馬,棄去可惜,否則到了地頭,不特沒法帶回,秦嶺那條路先不好走,仙猿崖更進不去,何人照看?定為虎狼所食無疑。邢老也說:「這條道路綠林人多,鐵牛貌相神情最易引人注目,平日無妨,此時不宜多事,又須趕路,何必另生枝節?還是繞荒僻小路行走為是。」

  議定第四日早起送別。

  當晚羊彪、邢典兩小弟兄俱守在房裡,不肯離開。邢、羊三人知道兩小近日得了不少真傳,鐵牛內家功夫與己不同,別有獨到之處,尤其黑摩勒私下傳授的練氣口訣,乃玄門中上乘防身功夫,前為羊允所傷,乃是巧機,並非真個不濟,人又忠實熱心,極愛兩小,分別在即,巴不得孫兒、子、侄多學一點正經本領。不特未曾強行喚走,反倒藉口明日人要上路,須早早安歇,略向兩小囑咐,不可在房中煩聒,速即歸臥,晚飯後不久便自避開。

  次早主人設席送別,兩小不曾出來,一問隨侍下人,言說兩小深夜方始歸臥,今早內宅使女傳言,兩小快天亮時忽說頭痛,將使女喚起,要些熱水吃了,說困得難受,已和客人叩頭送別,言明今早不再送了。連日隨客習技,熬了好幾夜,實支不住,人又頭痛,打算睡一個夠,吩咐使女聽其自起,不許驚動。鐵牛也說兩小用功甚勤,連日請益更多,昨晚談到半夜,堅欲拜師。未奉師命,又是同輩,不敢妄允。兩小似頗不快,後說連日熬夜缺睡,頭痛欲眠,平日能熬,也能久睡,疲極臥倒,時常整日不起,明早恐起不來,先自拜別,睡眼朦朧,方自走去。

  邢文源和羊允近年俱習上納靜修之術,如非陪客,彼此又複投機,平日連家人親族都難相見。邢耀東妻已早故,長子遠出未歸,自己掌著極大一片家業,洛陽又有許多店鋪,日常事忙,偶然省親回家,前日本就要走,因鐵牛不日起身,才多留了兩日,準備主客當日早起,一同上路。兩小雖是表兄弟,情逾同胞,食宿俱在一家,居室恰與長媳所居同院。平日頑皮,祖父年老喜靜,無心教管,本人又不常在家,幼子幼孫到底鍾愛放縱已慣,這類晏起的事常有,忙於隨客起身,笑駡了句:「不知體數的蠢材!」

  也沒有命人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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