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四一


  鐵牛暗罵:「這小猢猻原來懂我的活,故意裝腔不睬。師祖罵我,你這猢猻也來欺人!」

  邊想邊追,自信一隻小猿,多快也能賽過,不料小猿直似一條銀箭,星飛電馳往前跑去,不時還在中途立定相待,等人走近再跑,憑真腳程竟追它不上。心雖有點驚異,仍以為這類猿猴本極矯捷,又是靈猿異種,行路迅速天生專長,並未十分在意,嗣見所行途徑不是來路,連聲喚住。小猿不理,只一隔遠,便立定相待。

  鐵牛這時已連繞越過好幾處山嶺峽谷,林野溪澗,心又好勝,初上來時恐為小猿所笑,一味奮力急追,路已早迷,喚又喚不住腳,老迫不上,總是一前一後,可望而不可即,沒奈何只得盲從,一路攀援上下,繞越飛馳,不知經過多少險阻艱難,由傍午起走到黃昏日落,不曾停歇。鐵牛雖擅輕身功夫,但是平時行路可以隨意進止,有個歇息,似這樣一口氣不緩,路又格外速行,連日奔馳未免勞乏,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先還好勝,覺著小猿尚有長力,豈可人不如猿?決計將它追上。後來實在累得筋疲力盡,又看出那小猿好些靈異之處,漸改以前輕視之念,知道這口氣沒法再爭,才高喊道,「老雪,你跑得真快,我服你了。且等我一等,容我吃點東西,緩一緩氣再跑吧。」

  又連喊了兩次,小猿方始停步相待。

  鐵牛心中有氣,無奈地理不熟,小猿頗有靈性,如在此時得罪走去,不知要走多少苦路才能出山。趕上見了小猿,又好氣又好笑道:「老雪,我不過說句玩話,你卻引我累得這身大汗。這路不是來路,你如故意給我當上,卻不夠交情呢。」

  小猿把臉一板,說道:「這條路近,如不停留,再走一夜便到嵩山了。」

  鐵牛聽它竟吐人言,又驚又喜,忙再追問。小猿繃著臉,把頭一偏,意似不屑,一任好言相詢,更無回答。鐵牛一賭氣,也就不再開口,讓猿吃東西,也不吃,氣得一個人獨吃。小猿忽然走去,一會回來,卻用樹葉包著許多果實,做然坐在對面山石之上,獨自剝吃享受。自離開仙猿崖後,沿途多是重山窮野,再不便是蔓草荊棒,森林密菁直未見到一株,所食各種果實不知從何而得,樣數又有那多,更不理人。鐵牛暗罵:「這猢猻架子真大,如非礙著老頭子,好歹給他吃點苦頭才能解氣!」

  邊吃邊生氣。一人一猿,誰不理誰,等到吃完稍息,已是半圭殘月掛向東山,天色又晚,碧空澄霧,更無片雲,空山月明,清澈如晝。

  鐵牛惟恐那小猿中途走去,自己不認得路,意欲走一程是一程,便照師傳心法,把真氣運行了一周,覺著體力稍複,朝小猿改口笑道:「我的雪老兄,又要上路了。先前怪我不好,這次請你走慢一些,和我同走,省我心急,也省得悶人。還有你明會人話,偏因師祖罵我,你也跟著勢利起來,怎麼問也不回答,你看黃山那位猿師叔,對人多麼和氣。就我不對你心思,我師父黑摩勒在山好幾年,他和蒼、自二位師叔均極相好,你就晚出世幾年,好歹也總見過。好歹你也看他一點情面,和我說幾句話何妨?我師父只我一個徒弟,休看師祖罵我蠢牛,他卻最疼愛我。你真要弄花巧欺負我,我回去對他一說,他將來回山,卻有苦你吃哩。」

  小猿一雙火眼金睛,在夜月之下越閃精光,遠射數尺,聞言,先睜眼望著鐵牛,面色稍轉,似已意轉,及聽到未兩句,倏又面色一沉,嘻嘻兩聲冷笑,一言不答,起身便走。鐵牛知未後說的話,將它招惱,忙再賠話時,小猿終不答理,但不似先前那等故意急馳。人猿一般快慢行止,行約個把時辰,忽見高山當前,天色也轉沉陰,山頂隱於雲霧之中,路更難行。隨著小猿鼓勇上升,經由山腰繞越過去,山風刺骨,寒冷異常,如非內功堅實,真不能禁。這時遙望東山以上,滿是冰雪佈滿,山頂隱約似有電光掣動於密雲之中。

  正走之間,小猿忽然引頸長嘯了幾聲,空山回應,音甚清越,晃漾林樾,半晌方息。隨聽山頂似有應聲,像遠近猿啼虎嘯之聲,相繼一亂,也沒聽出是否人聲,再聽已無聲,漸降漸低。路上不時遇有虎豹豺狼窺伺,似欲撲來,未等迎禦,吃小猿搶前一聲微嘯便自驚退。這才看出小猿必有極靈異之處,否則怎會連虎狼都被嚇退?仙猿崖那些大猿想必更凶,無怪師祖威名遠震,不由把先前輕視之念去了個乾淨,不住稱讚恭維,只沒想起行輩稱謂上去,仍以「老雪」「老兄」相喚。

  小猿想是吃捧好高,雖未還言答理,神態卻和氣了些。天色本暗,國有高處積雪反映,又是練就目力,雖能辨路,但是山徑險陡,冰凍滑溜,分外難行。遇到奇險之地,小猿也回身指點手扶。這一接手,又覺出小猿臂堅如鐵,力大異常,不能撼動分毫,越發驚奇不已。那山不曾下完,又改東行,路途也逐漸好走,再行時許,月光重現,寒冷漸減。

  走到子夜過去,小猿指了一處山洞,似令稍眠。鐵牛心想:「這猢猻和我不投緣,還是到了嵩山,見著鹿冠道人。在他觀中睡一足夠比較穩妥。走了半日夜,走在哪裡都不知道,它又不肯答話,老頭子又說送路遠近由它心意,並不一定要它送到地頭。萬一把我安頓入睡便算交代,逕自舍我而去,雖然明日一樣可以尋人正路,這等荒山無人之地到底費力費事。」

  忙搖頭道:「老雪,我不怕累,照此走法就行。請你人情做到底,將我送到嵩山鹿冠道人那裡,就多謝了。」

  小猿也無什表示,仍自引了前馳。

  鐵牛始終也不知道小猿何故與他不投,心想:「也許小猿初學人言,說不幾句。記得昔年初謁師祖時,洞中最老最靈的便是蒼白二猿,雖然能懂人言,善知人意,卻一句也不會說。小猿适才所說偏那麼自然,又不似只會一句兩句神氣。」

  心中奇怪,問話不答,只得隨了悶走。時光易過,不覺天色黎明,自從上次上路便未停過,走得又急,路雖多趕出三四百里,人卻累極,小猿依然輕健,仍如無事。正自暗贊,小猿忽然遙指左面山下,定睛一看,晨光曦微中,遠方山凹中已有人家村落隱現,一縷炊煙正由林秒搖曳上升。小猿隨即停步,指著左側高山說道:「那便是嵩山,前面已有人煙,你自去吧。」

  說罷,轉路便走。鐵牛聽他人言說得那麼流利,忽然心中一動,忙喊:「老雪回來!我謝謝你,還有話說。」

  小猿不理,竟自走去。這一走,才顯出它的快來,直似一點銀星,上下飛跳于山嶺肢陀之間,有時腳不履地,徑由林抄飛渡,其急如箭,晃眼無蹤。

  鐵牛一則追它不上,人也委實累極,只得罵了聲「孽畜」,賭氣自走。因見嵩山在望,前面山谷中又有人家村落,不為失路,覺著腹中饑渴,恰巧路側現成溪泉,取出糧肉,就山泉吃了一飽。吃完覺著疲極思睡,暗忖:「這裡荒山曠野,無處棲身,又有虎狼之跡,連日奔馳過勞,萬一困極睡熟為虎所傷,豈不冤枉?那鹿冠道人的道觀在少室危峰之後,地甚幽僻,估量還有百餘裡山路才能到達,如能趕到更好,否則也等到前面有人家處借地小睡,就便還可探詢去五雲觀的路徑。」

  想到這裡,強打精神重又趕路,無奈精力交疲,這一吃飽,越發困得厲害,腳底走著路,兩眼皮直要往下合攏。鼓著勇氣走不多遠,步法便自然緩慢起來,路又荒僻,雖見炊煙逐漸冒起,隱約似有人家,卻不見人,相隔也遠,知道此時身一著地便自睡熟。深悔由金沙鎮上路時,不合心急恃強,曉夜奔馳,歇息太少,本就疲勞過度,成了強弩之末。再由秦嶺起身,一日夜趕到嵩山,急上加急自然支持不住。心中發愁,忙尋到一條小溪,把頭在寒泉中浸了一浸,神志方始稍清,睡魔雖去,仍是腳軟腿酸,且喜前面裡許便是适才所見山凹,心中稍喜,強又振起精神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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