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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三回 霧漫沙鳴神猴受辱 雄談劇飲老俠論交

  夏三黑雖獰笑了聲坐下,但是笑聲淒厲,帶著顫音,表面鎮靜,內心實是悲憤已極。眾人見狀,也想不出說什話好。愁容相對,靜過一會,三黑面色忽轉,回了原狀,隨便談說,若無其事一般。眾人總覺不大好受,勉強隨口應答。談不幾句,忽一店夥奔進,向三黑稟道:「適接羊筏水報,總頭領府上大火,渡口羊皮筏子已被人盜走一個。吳頭領府上也是大火,均無一人逃出。」

  底下還要說時,三黑微笑道:「此事早已知道,由他去吧。從明日起,我便住在這裡好了。」

  正說之間,又一心腹店夥飛步跑進,喘吁吁說:「常祖師爺駕到,還有兩位朋友同來。」

  吳勇見來人奔走慌張,疑心又出什麼禍事,心正嚇得怦怦亂跳。悲憤痛絕,失志短氣之餘,只此一線生機,一聽所盼的人居然連夜趕來,不由驚喜忘形,竟連三黑在座俱都忘卻,問得一聲:「人在哪裡?」

  縱起便往外跑。還未跑出屋門,吃三黑一把攔住,喝道:「他話未完,你這忙怎的?」

  隨問來人:「小魚鷹蔡全和鐵巴掌牛四兩人回來也未?常祖師爺同那兩位朋友,現來本店,還是去往北號?」

  吳勇聞言,才想起先前蔡、牛二人往請常明元時,三黑曾命各騎快馬分兩條路前往,常明元不論何時起身,務要相隨同行,由水路乘皮羊筏子前來,一則圖快,二則防在途中走單,又受敵人暗算,常明元既在天明前趕到,可見二人至少總有一個到了金天觀。現在南北兩號住著不少商客,三黑只管和人拼命,但在沒有一敗塗地、不可收拾之際,決不願張揚出去。二人俱是死黨,不會不知。常明元更是三黑尊而又親的師父靠山,無須絲毫避諱客套。即便同有朋友,也非外人。按說二人如與同來,就不越牆而入,也應領了直到裡進,怎還要著人通報?來人又未提說有蔡、牛二人陪來的話,方覺奇怪。

  來人原在北號店中守候,因知當晚情勢危急萬分,仇敵厲害,只常明元一個救星,所以見了人便飛跑趕來報信。本就有點心慌氣促,話未說完,見三黑滿臉煞氣,目射凶光,厲聲怒喝,一攔吳勇,積威之下,說話不投機益發觸怒,心一害怕著慌,話越答不上來。

  還是三黑粗中有細,見蔡、牛二人未來,反是北號徒黨通報,知非無故。來人口吃,知他畏懼自己,話有顧忌,忙喝:「你只管說,與你無干!」

  來人才定神低答:「適在北號,看見常祖師爺同了一老一少兩位外路口音的俗家朋友去到店裡,蔡、牛二位頭領均未同來。一到問明馬震住屋,便各取出一份名帖,令一弟兄代為投遞,說是拜會。三掌櫃胡玉請他三位進到密室洗漱少歇,答說無須。後來湊近身旁,剛說得一句寨主和吳頭領現在南號,恭候祖師爺法駕。常祖師爺答聲曉得,將手一擺,胡玉只得退下。我怕寨主和吳頭領懸念,連忙跑來通報。現在沿河岸已設有信號燈,如乘皮筏前來,到了上游三十裡,掌號燈人便有信號傳來,不等人到,南北兩號全都得信,事前並無音信。今晚風沙甚大,三位身上沾有沙土,乍進門時,年輕的一位幾乎變成了黃人,進門以後才自撣落,看神氣,必從省城起早趕來。」

  三黑素知常明元狂做自大,目中無人,自己派人相請,來了一面未見,先往拜望仇敵,不論用心如何,就算他是先禮後兵,敵人勢盛難惹和雙方本領高下已可看出幾成。自己連遭挫辱茶毒,全家慘死,實指望血海深仇盼他到來代為報復,想不到會有這等舉動,直似一桶涼水當頂潑下,由脊縫起直到腳心全都涼透。連急帶氣,不由得身往後退,倒座椅上,手足冰涼,周身亂顫,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吳勇聞報,也覺惡道一到就向仇人先遞手本,明是怯敵,想留退身地步,只不知他既知不是對手,盡可在事前規避,如何又來做這丟人舉動?好生不解,見來人尚等立三黑面前聽候意旨,方想打發他前往北店探望。忽聽窗外有人縱落,驚弓之鳥,心方一跳,跟著門簾啟處闖進三人。

  室中諸人定睛一看,一個正是三黑的好友,師兄撫衙武術師何天勝。一個是生就貓頭黃髮、尖嘴縱腮、鉤鼻火眼、額上青筋怒凸的矮子,俱都穿著一身夜行衣。另一個便是奉命往省城搬請救兵的小魚鷹蔡全,周身水濕,左額角被人用暗器打傷,傷口受水沖刷已然泛白,往外流淡血水。先時用手掩住,進屋才行放下,所以滿臉塵汙,額角傷處有一巴掌大,成了灰白色,進門便倒在椅上,甚是狼狽,看神氣,好似受傷之後又投了水。幸那暗器是由額角擦過,只將皮肉鏟去一小塊,額骨碎得不多,所以逃得活命,因在水裡受凍,失血又多,臉成了鐵青色。何天勝和那矮子雖無什與人爭鬥痕跡,可是滿頭全身盡是沙土,何天勝更滿嘴都是,連咳帶嗆,蔡全原是二人挾扶進來的。何天勝見了眾人,連話都不顧得說,只把頭一點,便急喊打洗漱水,一面滿口亂噴唾沫,不住作嘔,一面抄起布撣子,向矮子身上和自己身上一陣亂撣。

  三黑先本想充光棍,不願假借官力,只請惡道一人,並未請他,見他忽然和惡道先後腳到,還同了一位朋友,料是受了惡道所差。像今晚這等對頭,官家勢力雖無用處,似此不請自來,總還有點打算。心頭死灰不禁重又燃起,忙和吳勇搶前行禮,催備茶水酒飯,張羅不已。哪知何天勝和那矮子快到店時,也是吃人暗算,弄了滿嘴沙上和髒東西,急於洗漱。二人這一張羅,反倒害他們手腳忙亂,急得何天勝含著滿口沙將手直搖,連洗漱了好幾次,覺著口中無什麼氣味才行答活,並給矮子引見道:「這位便是師父的好友,當年河東一霸,人稱過天星、風火神猴封啟旺封老前輩。」

  夏、吳諸人對封啟旺久有耳聞,知他專門點人死穴,獨創風火門滾地錦、拳拐捧三法,出了名的心辣手狠。居然肯作不速之客患難相助,不特復仇有望,面上也有光輝,不由驚喜交集,慌不迭納頭便拜。

  封啟旺到時,雖然驟出不意也中了敵人暗算,畢竟功夫有了火候,人又陰狠沉鷙,沙土只管隨風打到,仍被覺察有異,底下便留了神,只頭一次臉上略微沾染。不似何天勝,始而當是天風,覺出有異以後又開口叫陣,鬧得滿口都是沙,卻沉穩得多。一進門便看見那三個受傷的在旁榻上熬痛呻吟,耳被割去一隻,手足無一轉動,看出被人點了重穴,自己恰是行家,見諸人禮拜,忙攔道:「自己人何必多禮?報仇也不在今天。便你們不報,我也要報呢。這三位老弟是被老馬手下人點了穴吧?等我先試一試,看救得轉不。」

  三黑聞言大喜,忙答:「正是被人暗算,求老前輩解救才好。」

  封啟旺隨往榻前走去,仔細看了看,眉頭一皺道:「按說他們這些假仁假義的小挨球的,照例點穴都留後手,不把人弄死。本來容易救轉,無如時候久了,不先準備一下,他三人非殘廢不可。你快準備醋和火炭,我還帶有點藥。人雖不致殘廢,再想和人動手就不准行了。」

  夏、吳二人見這大名望的人物都來助陣,必還有點指望。如無幾分把握,誰也不肯把一世英名無故毀於一旦,因而想到惡道去拜馬震,也似別有深意,並非一定便是甘居下風。當時只顧高興,也沒把頭兩句話聽清,一面催人去備醋盆火炭,一面延客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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