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二一


  宋林抬頭一看,暮色蒼茫中,左側崖角上站著一個瘦長漢子,手裡拿著一張彈弓,正指下面笑駡呢。心想對頭只得一個,還好對付,便分出八騎去追商客,以防走漏,自率四名能幹的上前交手。盜馬剛剛分開,那漢子已在崖上大聲喊道:「小庫!招呼老西們不要亂跑。保你沒事,都有我呢!」

  說時,彈隨聲出,颼颼連響,雜著一片叭叭之聲。那八匹盜馬立被打中,墜馬死了五個,還待往下再打。

  說時遲,那時快!宋林見自己還沒有近前,晃眼工夫便去了五人,不由又急又怒。來人高踞崖上,又無法上去,一時情急無計,破口大駡:「狗娃雜種!你是好的,滾下來,與咱老子見個高下。躲在崖上,用彈子傷人,不算好漢。」

  瘦長漢子已笑駡道:「你這不開眼的狗強盜!不是倚仗你那幾粒土豆子逞能嗎?怎麼又怕起它來了?你老子這張彈弓是活靶,照例不打死東西。這幾天手上癢,正沒地方試準頭,難得有你這夥狗強盜做活靶子。等我手癮過完自會下來,那時你那狗命也就完了。」

  說時,颼颼又是幾下。前行另三個盜賊又相繼紛紛中彈墜落,被馬拖出老遠,死於非命。

  宋林見勢不佳,自是驚惶萬狀。自己是那一夥中頭目,黨徒十九慘死,夏三黑法令素嚴,回去如何交代?不由也橫了心,一邊頓足亂罵,百忙中也把彈子連珠一般向崖上打去。瘦長漢子只顧彈打餘盜,直似不曾理會,遇見下面彈丸飛到,只把身子略偏便即避過,在打得身側山石叭叭亂響,火星迸射,一下也沒被打中。有時順手一撮便把彈丸接去,還打敵人卻是發無不中。

  那些老西們,吃了下風膽子比鼠還小,起初一見盜黨,不管盜首喝令站住,仍然亡命般奔逃,一旦得了理卻不肯讓。有那沒逃遠的,吃樊庫喊回,先還不甚放心,繼見瘦長漢子行若無事,從從容容,不消片刻,把群盜打了個落花流水,死亡遍地,一個個心花怒放,轉悲為喜。樊庫一提頭喊好,見盜黨只顧和瘦長漢子一上一下喝罵亂放暗器,不暇答理,也跟著拼命呐喊喝采,「狗強盜,驢強盜」大罵起來。

  宋林因先前八盜追人全數畢命,不敢再分人去與商客為難,在自急得怒火中燒,暴跳如雷,無計可施。晃眼之間,餘黨之中,又有一盜重傷,墜馬不起。另一盜忙即下馬救護,不料人未救成,一彈飛來,由腦後貫進,連眼珠帶腦子一齊打出,「噯呀」一聲,橫屍地上。下余隻宋林和兩個本領較高的盜黨,仗著以前經過大敵,騎術身法均頗矯健靈敏,正想如何抵禦。猛聽瘦長子大喝一聲,隨手擲下兩條黑影,跟蹤縱落,指著宋林喝道:「我念你還有一點血氣,快把耳朵留下一隻,饒你狗命!」

  宋林見黑影飛落,便知兩同黨已為瘦長子所殺,連話未聽清楚,狂吼一聲,惡狠狠縱上前去,方舉刀要砍,忽從對面樹林內飛也似竄出一條黑影,相隔七八丈,只一縱便到了二人面前,喝道:「宋三兒,你要找死麼?」

  說時,瘦長子已將身旁短棍拔出,待要迎敵,吃來人用手一揮,將棍格住,同時宋林的刀也被抓住不放。宋林聽來人喚他十多年前的小名,好生驚訝,刀在人手,奪不回來,又見瘦長子已將短棍收起,躬身施禮,知道二人一路,明非敵手,但在急憤交加之際,死生已置度外,便問:「來者何人?管我閒事。」

  來人哈哈笑道:「我把你這偷牛賊!一朝做賊,昧了良心,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麼?」

  宋林見來人是中等身材,黑影中看不清面貌,只是耳音甚熟,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大驚,隨口問道:「尊駕可是馬……」

  底下話未說完,來人已搶口答道:「你還記得,總算不錯,正是你說那馬。你怎說呢?」

  宋林聞言,仔細認了認,納頭便拜道:「自從那年酒後無德,打碎老恩主的玉碗,和同伴賭氣,一時無知,私自逃走。原想在外面弄一白玉碗回去,一直不曾尋見。後聽我娘去世,多蒙恩主葬埋,又給我哥好些田地。年數一久,又沒混好,反落在綠林中,益發沒臉回去了,不想今日在此相見。三兒實是該死,容我給恩主磕幾個頭,略表這十六年來日夜感恩之心吧。」

  說罷叩頭不止。來人說道:「你這是怎的?快些起來。」

  宋林叩了一陣響頭,忽然立起,拾了地上的刀,回手便要自刎。來人似已防到,大喝:「你要怎的!」

  隨說,抬腿一腳,將刀踢飛老遠。疼得宋林單手直抖,哭聲答道:「當著恩主,並非三兒要行拙見,只為去年人了夏三黑一夥。他見三兒彈弓打得不差,升我當了頭目,管著兩處寨卡。今日帶著十幾個弟兄,出來做事,吃了這位的虧,連手都不動,用彈弓打了滿地死屍,只剩下我一個。明知不是對手,無奈沒臉再活,正要和這位拼命,不想恩主到來。他既是你老人家的朋友,休說打他不過,就是對手,我也不敢和他動武。三黑這多年來沒失過風,今天的事單單讓我遇上,這是命裡該著,有什法子?許多兄弟現都吃人打死。我如若逃走,既對不起死人,也沒臉再在江湖上鬼混。如若厚臉回去,三黑法令素嚴,犯了過處六親不認,即便不殺,那活罪和羞辱也不好受,不死怎的?」

  來人道:「你真混帳糊塗!憑這夥狗娃娃驢蛋,也值得和他同死!我來問你,多年不曾回家,可知你哥哥的近況麼?」

  宋林道:「三兒因無顏回見恩主,只前數年聽人說恩主待他許多恩典,現在自然越發好了。」

  來人道:「本來倒好,只是如今人卻死了。你嫂頭一年病死,丟下一個三歲小娃,還由我雇人照管。你真該死,也不說回家看看去。」

  宋林驚問:「什麼病死的?」

  來人道:「他年力方強,如何會死?他便是吃三黑那驢日的害死的。」

  宋林驚問何故。來人道:「說來話長。你哥聰明本不如你,偏他從小好武。我不願教他,也是怕他學不到家,異日出外給我丟人。誰知他肯下苦功,常背著我跟我侄習練。你走後兩三年工夫,居然也學了一些門道。他本不想出外走動,上年因往蘭州有事,路上遇見兩個鏢師,一見如故,拜了把子。今年正月,內中有一個叫王文彪的忽來尋他,說是新近保了五六萬銀子貨物,因近年黃河沿岸出了一夥強盜,他們行事與普通賊寇不同,專欺軟怕硬,真正大商幫和有名頭來歷的人物並不敢吃,專尋小商幫和二三路鏢師的晦氣。也不日常打劫,非看准的確準確不肯下手,下手卻是辣的,照例不留一名活口,可惡已極,又不露准窩子,沒法行使江湖上規矩,遞過節。風聞黨徒甚多,離蘭州上下流好幾百里內都有他的卡子。自己本領聲望俱都有限,惟恐途中出錯,務必念在結拜份上,相助一臂。你哥口快心直,素重情面,事先又收了人家一份重禮,吃來人連激帶央告,沒話回絕,只得一口應下。我不在家,無人攔阻,等我事完回家,亂子早出下了。保鏢失風,常有的事,不算希奇,但是夏三黑這驢日的心辣手狠,行事忒毒,可惡極了。」

  宋林忙問道:「三黑自知本領有限,性情又暴又驕,手下容不得真正高人。一半借著勾結官家,得有護庇,卡子雖安得多,照例不摸准來路十拿九穩,不輕下手,下起手來卻是毒辣,連牲口都宰,不留一個活的。可是事完之後,每隔一兩個月,必把各路頭目聚在一起,將所做的案子和商客來歷、殺人多少、叫什麼名字、得了多少油水、各按幾成分賬,一一明說出來,命眾牢記,萬一有什脫漏,對頭尋來時大家有底,該軟該硬,好有個應付。老恩主既說我哥死在他手,定不會差。怎這一兩年中沒聽說有這樣事呢?難道三黑這驢日的知道殺的是我哥,瞞起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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