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


  楊湧見他才現了眼,別人救了他,一個謝字不提,反吹大氣,說人家多事,方覺不大合適。那楊老頭幼年曾練過武功,常跑江湖,是個外場人,性情又極耿直,如何聽得這個!方冷笑一聲想要發話。楊二更是心直口快,見老父面有怒色,立時搶先說道:「客人來路只有三柳集有幾家賣牛肉泡饅首的鋪子,附帶賣酒,那都是守本分買賣,客人怎會吃了他蒙汗藥酒,又還能走得到這裡?真是怪了!更想不到客人還有這麼好的功夫,頭縮到頸腔裡,能自己運氣,叫它往起長。早知如此,我爸白費氣力倒多事了。好在錯骨筍沒什麼相干,客人也常錯著玩,何不讓我爺兒倆開個眼,再試一回?」

  楊湧聽出口風不好,知道甘、涼民性強悍,差不多都會兩下,這兩父子,小的不說,連老的都生得那麼硬朗,估量不大好鬥。不等楊二說完,忙賠笑臉道:「老哥莫怪。我這位朋友素好詼諧,酒德不好,适才在饃鋪多喝了幾杯,一路上胡說沒完,到處得罪人。多蒙二位美意,我這兒代他道謝吧。」

  楊二冷笑道:「我說呢,人的頭怎會自己縮出縮進呢,原來還是酒給支使的。」

  樊長貴一聽,人家要叫他縮頭試驗,這老的還可,這小夥子又生得那麼雄赳赳的,不禁膽怯心慌,正愁沒法轉彎,聽楊湧說他酒醉,越發以假為真,故意亂說道:「我的楊老哥,你知道什麼?我老西得過異人傳授,手腳還會變雙份呢。」

  楊老頭聽他瘋言瘋語,認為真醉,才消了氣,由他亂說,不去理會,徑向楊湧請教。楊湧自然也不肯說出真話,只說:「我二人是省城裡商店中夥友,我姓楊,他姓樊。因買賣虧折,關店散夥,因為帶錢不多,打算步行回家,不料在前鎮小鋪中吃饃,同伴吃醉發酒瘋,向外亂跑,追出來,人已沒了影子。好容易追出老遠才將他尋到,不想打攪了老漢。看同伴酒意未消,恐怕路上再去生事,打算暫坐一會,要是天色晚了,說不得只好向老漢和這位老哥借宿一宵呢。」

  楊氏父子見二人自動變色,神態張皇,又無行李隨身,聞言並不甚信。楊二還想盤問,老頭上了幾歲年紀,為人忠厚,忙使眼色止住,笑道:「老客,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我老漢雖窮,極愛朋友,仗著兒子孝順,也還能掙幾個,吃穿不算為難。像二位遠客到此,莫說一天半宿,就是住個十天半月也沒啥說。就老客路上有個風風火火,既投到我這裡,就是我家人。哪怕我爺兒倆擔不起,也必打個平安主意。這裡地方太野,二十裡左近就有金字號的卡子,老客要看我老漢不歪,沒事便罷,有啥事最好實話先說,免得事到臨頭壞了老客的事,還顯著我爺兒倆不夠朋友。」

  楊老頭詞色甚是實誠豪爽,按說應該告以實情才對,偏生楊、樊二人都是半吊子,假江湖,始終抱定出門人見人只說三分話的信條,不但沒有就勢改口吐露真情,反因楊氏父子穴居野處,言動粗豪,聞言倒生了一兩分心。楊湧恐樊長貴露出馬腳,搶口笑道:「老漢好意我知道。我老西向來有一句說一句,真要有什事,決不敢在這裡投宿來連累朋友。再說我兩個連回家盤纏都怕不夠,那吃空心飯的線上朋友也不值他照顧,只求借宿一宵,明兒一天亮就走。老漢放心就是。」

  楊湧實因适才那把沙子來得奇怪,既怕強人行劫,又疑神疑鬼。這裡雖不一定是個善地,既已自行投到,只好相機行事。看他父子行徑,如不露白,說話再留點神,想必無妨,如有追蹤強人,卻是個最好的藏伏之地。這老漢好像爽直,他父子在此久住久跑,盜黨窩巢行動須瞞不過他們。少時進屋,花言巧語一套交情,前途無事,擾他一吃一住,明早走他的娘,要有什麼險,好歹也可以打聽出一點真情,繞躲過去,到大鎮集上,再雇兩匹牲口,趕上大隊。一造謠言,假說路上如何遇見強人,全憑巧計調虎離山,後來吃人困住,半夜裡逃了出來,如今盜党向別處追趕,正好越追越遠,大隊沒有出事,全是自己的功勞。他們多刻薄,怎麼還不鬧他個幾十兩銀子犒勞。一邊答話,一邊想著心思。

  卻不料楊氏父子粗中有細,見他說時目光不定,說的話又不夠過節,仿佛疑心自己,怕受連累似的,心中老大不快。楊二忍不住插口道:「我爺最愛朋友上門,更愛管人閒事,是到我家的遠客,從沒教人為了難走,不過是話說在先。老客既說沒事,我父子當主人的已算有了交代。現在先請進屋,煮點熱水先喝了,歇歇乏,再做吃的。夜裡我父子睡得死,萬一有個招呼不到的地方,那我們就告罪在先了。」

  樊長貴幾次話到口邊都吃楊湧攔住,好生悶氣,聞言不假思索便搶口答道:「那個自然。慢說我們兩個窮人沒人看相,即便有那不識時務的,想在太歲頭上動土,有個風吹草動,我早迎頭出去打發,決連累不了你老二位。」

  言還未了,忽聽上面有人發話道:「老西說話須要應點,現在上面就有人等你,快上來吧!沒的把後面夏三黑黨羽引來,給人家好朋友惹事。」

  楊二人雖外場,一聽二人的對頭竟是黃河口岸總瓢把子夏三黑一夥,未免也是心驚。好在自己有言在先,來人說話也有尺寸,便不願再管閒事,只拿眼望著二人微笑。

  樊長貴早嚇了個面無人色,不知如何是好,後來還是楊湧勉強站起,先向上前施一禮,結結巴巴地說道:「這位英雄,你老在上,休聽我這夥計亂說,他都是适才幾碗黃湯支的。沒你老人家不聖明的,我們實是兩個苦夥計,因為知道他們得罪了貴當家的,怕路上惹事,不敢跟著大隊一路走,借詞兒閃在後面。諸位英雄爺爺,就殺了我兩個也出不了氣,濟不得事。他們這一隊是好幾幫合著走,哪一幫都是發財還家,特帶點粗貨回去做幌子,就便貼補一點盤川。金子銀子都包好放在車盤底下跟草料袋裡,油水多呢!他們由金沙鎮出來,假作進省,卻由小路改道回走,眼下也不過在七裡鋪後苦水井一帶路上。諸位英雄高抬貴手,饒了我兩個,去追他們多好!」

  上面那人答道:「放你媽的屁!追趕這夥守財奴,還用你這驢日的說!早把狗趕下去了。我是專為找你們兩個狗娃來的。我現在有點肚子疼,得去土坡後面樹林內拉野屎去。這兩天火結,還得半個多時辰才拉完。該當便宜你兩個多活一會。乖乖的去到坡底下等我,免得費事。楊老二,你父子一家多人,犯不上沾狗屎。你話已說在前頭,不算不夠朋友。快轟這兩個狗娃走,免得少時夏三黑人來,將你連累。」

  說罷,便聽上面有一腳步聲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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