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
一會,天交三鼓,吳勇還恐東院藥客們招了鎮上土妓宴樂歌唱未睡,萬一驚動不妥,想再等一會,悄喚店夥一間,說:「東院客人今日盤算帳目,累了半日,並未招妓宴飲作樂,飯後分別安歇。如今三院客人俱都睡熟。西院怪客也老早關門安歇,並未生事。因他性情古怪,再次囑咐不許擾他,恐怕惹事,沒敢進去,也沒聽喊人,想已睡熟。」 吳勇一想,景、徐二人進門時天剛正黑,又在前院,無人知曉,此去能不出事最好,萬一和馬雨辰動手,也可說是從半途跟他下來的外來之賊,也還有個推託,行時又教了二人一套話語。 徐亮暗罵:「驢日的,你倒想得好!這場事早晚教你現眼。」 當下隨口應了,換好夜行衣靠,帶了兵刃暗器。另著一個打更的在西院門道內綁好,口塞啞棉,裝成賊自外來。一切停當,客人全睡,別無避忌,一直徑奔西院。到了門外,這才縱身上房,提氣輕身,順著房脊,到了馬雨辰所住房頂上面,側身一聽,下面房內鼾聲大作,疾徐停勻,仿佛奏樂一樣,抑揚高下,板眼俱全。再看各房,俱是靜悄悄的,除了幾處大呼之聲外,別的響動一點沒有。 二人聽那鼾聲響得奇怪,斷不定馬雨辰在裡面是真睡是假睡,又見對面的月光正斜照在窗上,如若懸身下去,窗上必現人影,對方又是個勁敵,真睡著了還可,要沒睡著,立時扎手,互相一比手勢,都主慎重。又等了片刻,下面鼾聲竟是越來越響,怎麼聽也像睡熟神氣。景興心想:「吳勇手下諸人都是些飯桶,被人打倒無足為奇。這姓馬的到底有多大本領,並未過手,怎就膽虛起來?既來探查動靜,本要試試他的深淺,即便醒著,也要探個就裡,管他真睡假睡則甚?」 想到這裡,也不和徐亮商量,一打手勢,面向房沿,蹲身下去,兩手腕朝外,手伸四指,輕輕按著房檐,拇指向下,一同握緊,往前一僕,翻身直下,再用兩腳尖一招簷口,雙手抱膝,用「珍珠倒捲簾」的身法直垂下去。 上面徐亮見景興已然翻身下探,不便攔阻,恐有疏失,忙往左近拐角側面房上躍去,手裡取了暗器,覷准下面窗上,以便援應。怪客所住之房,新近建成不久,窗子裱糊全無空隙。景興身子一懸下去,見室內燈還點著未滅,只是月光斜照其上,看不見裡面人影,估料室中之人定已睡熟。因是一個勁敵,防他警覺,便把慣用的手段拿出,先把中指蘸了點唾沫,輕悄悄往窗紙上一按,容到濕潤鬆散,再往裡微一頂。手指剛剛穿進,仿佛有人在指頭上吹了一口涼氣,不禁嚇了一跳,連忙縮回。聽他鼾聲,依舊震耳未歇,窗上已弄穿了製錢大小一個窟窿,室中別無動靜,當是心虛多疑之故,仍用雙手抱膝,身子微斜,頭往上一倒彎,右眼正湊在破孔上面。這些都是景興作賊的慣伎,動作輕靈,身手熟練,一點聲息全無,滿擬室中之人不會驚動,及至眼湊破孔往裡一看,不覺又嚇了一大跳。 室中本沒有炕,只有兩張桌子,這時已拼湊在一起,上面橫臥著一個年約四十五歲的瘦子,論相貌身材並不驚人,奇的是,人在桌上身子卻未沾著一點桌面,全身共用三根三尺來長的細木棍,像三腳架子一般支著。後腦下支一根,兩隻腳後跟一邊支著一根,那人身子筆挺,四平八穩,臉朝頂棚,懸空高架其上,一點也不歪斜傾倒。這等內家鐵板橋的功夫休說眼見,連聽也不常聽到。尤其可怪是,适才在後櫃房密室中偷看他存的那口小木箱,竟是原式原樣放在他的頭前,倒立著做了燈檯,室中那盞半明不滅的油燈便擱在上面。臥人兩手交叉胸腹之間,手底下壓著本書,看神氣好似先躺在這三根木棍上,就著燈光觀書久了,神倦睡去。 景興心中大驚,知道厲害,哪敢輕易招惹?方自膽怯欲退,馬雨辰的頭忽往外一歪,因他嘴裡還打著呼,以為睡熟要倒,心方好笑,誰知馬雨辰只是把臉歪向外面,好似存心露這一手,腦袋下支著的木棍,雖也隨著頭往旁斜歪,可是頭和那木棍、桌子三樣東西,都像是生了根一般,歪有一半便即定住,那一來,臉正向著窗外。景興見狀,才知人已察覺,有心戲弄,再不見機速逃,決吃大虧無疑。 念頭剛動,果然馬雨辰眼睛睜開,朝著景興似笑非笑,把口一張,又像是要啐痰神氣。暗道一聲「不好」,雙手抱膝,兩腿一躇,待要翻身上房,已自無及。就在這眼離破孔,將離未離之際,猛覺一股涼氣箭一般射到眼上,立時奇痛攻心,難以禁受。如換旁人,這一下中了內家所練剛勁之氣,右眼已瞎,連痛帶慌,非從房上掉下來不可,還算他功夫純熟,身法矯捷,一翻便上了房頂,一手掩著痛眼,一手向徐亮一招,回身就跑。耳聽下面屋內馬雨辰說道:「你照例用一隻眼看人,多一隻眼也無用處,從此要單眼吧!」 徐亮在側面屋頂見狀,又聽室內敵人開口說話,料知不妙,連忙跟著在房上飛跑,回頭一看,並未追來,匆匆跑到院門前跳下,景興也往櫃房如飛跑去。徐亮只見他神態驚慌,還不知右眼已瞎,受了重傷,回顧無人,又沒聽步履之聲。見值更的還捆綁在地下,因是活扣,心想順便給他拉掉喚起,省得老叫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下呆等,事原備用,目前已用不著,萬一少時被別的起夜客人看見,又不免大驚小怪,忙即停步低身,悄喚「快起」。 那站處正當門樓之下,上面屋簷,原意扯開背上活扣,一下便可自解,並無耽擱。不料活扣才解,身剛往上一長,覺著頭髮微微被扯了一下,大吃一驚,連忙縱開看時,上下四外通沒一個人影,情知不妙,不敢停留,顧不得再和那人招呼,匆匆回跑,也忘了摸一摸頭。及至跑回櫃房一看,眾人臉上都是帶著憂忿之色,面面相覷,不發一言。景興掩著一隻眼睛倒在床上,像是受了重傷,當著吳勇等人,雖還顧面子,沒有呼出聲來,可是兩腿不時抽動,那咬牙強忍的神情卻已現出在外,好似疼痛已極。徐亮原不知他受傷如此之重,見狀大驚,忙趕過去一問,才知右眼已瞎,進房時幾乎疼暈過去。吳勇剛給他把藥敷上,因是痛極,詳情尚沒顧得細說。 吳勇見徐亮也不知景興受傷之事,好生奇怪,忙又反問。徐亮道:「我二人先在房上,聽見對頭下面打呼,拿不准真假。我算計那傢伙不大好惹,打手勢叫景兄弟小心。他偏不聽,把身子倒掛下去,由窗戶上往裡探看。我便繞向旁邊屋頂巡風,端整袖箭,以防萬一被人看破,好給他接應。沒待一會,他忽然翻身上房,用手一打招呼,急匆匆回頭就跑。我看他神情狼狽,卻不見有人追出,只當對頭厲害,鬧什麼驚人過場,不想受傷這重。敵人既未追趕,並沒聽見發什暗器和動手聲音,他又不是尋常之手,此時正挖破窗紙眼看屋內,敵人有什麼動作,難道還會看不見?這傷是怎麼受的呢?」 正談論問,忽聽吳勇驚詫道:「你還說他怎會受傷,你摸摸你頭上是怎啦?」 徐亮忙伸手在頭上一摸,頂心上的頭髮被人削去一大塊,直和剪紋相似,斷處僅剩半掌大小一片短樁,斷發因在辮子上纏住,仍在上面四散披拂,當中卻是禿的。這才想起,在院門外給更夫解綁時,覺著上面存入扯了一下頭髮,四顧無人,心中驚疑,忙著跑回,也未用手去摸,鬧此好笑。平日在負盛名,連自己頭髮被人截斷都不知道,豈非跟鬥栽到了家!況又當著是勇,更下不去,不由滿面通紅,愧忿交加,半晌做聲不得。 吳勇和景、徐二人,素常就是口是心非,面和心不和,又愛倚勢驕橫,說便宜話。先以為二人手底不弱,當是兩個好幫手,初會時頗加了點禮貌。及見二人同時和敵人一面不照便慘敗歸來,不但沒有寬慰,反而冷笑道:「這倒不錯,人家門都未出,我們去兩個卻毀兩個,這可怎辦呢?」 徐亮聞言,不禁有氣,正要發話。景興上完了藥,本在熬痛養神,打算疼痛稍止再為細說,共商應敵報仇之策,聞言也是怒極,忍不住叫道:「吳老哥,莫說這樣現成話!事情不是我兩個惹的。我們雖說學藝不精,要照人家的本領,莫說我和徐二哥,便是你老這樣文武全才的英雄好漢,來上百八十個也未必是人家的對手。我們跌翻,總還到了人家窗前,你老哥這多人守著一口小箱子,怎也會丟呢?你快叫人看看去吧。」 吳勇聽他口出不遜,方欲反唇相譏,聽到未句,知有差池,大吃一驚,暗忖:「二人雖然敗回,多少總可探出敵人一點虛實,怎話還未問,先自互相譏嘲起來?目前又當用人之際,多不好終是自己人,討這點口上便宜則甚?」 念頭一轉,忙接口道:「老兄弟,你怎肝火這旺?我為對頭厲害,著急發愁。我素來說話有口無心,況且這話又不是說你二位,多心怎的?你看徐老兄弟明白我的心思,就不多這份心。傍黑時,我們全店的弟兄,除悼我和幾個沒上的,差不多都讓他一人打啦,要說丟人,豈不比你二位丟得更大,我們自家弟兄,有什事從長計較:你倒是見著什麼,應該明說才是,犯心鬥口,何苦來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