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西北大商幫人多勢眾,加以甘、青一帶民俗強悍,性情豪直,甯吃錢虧,不吃人虧,闊少東同路,直和太子出巡一般,眾星捧月,差一點人休想近身。馬雨辰直似老長輩教訓兒孫口吻,馬進財聽了不但不急,神態反倒十分孝順,休說東院藥客們見了驚異,便是北院同來諸人和一干鏢師們,也有好些覺著奇怪。因馬進財見多識廣,年高望重,又是常跑外櫃的首要,照例遇上事,除有強盜行劫外,一切均由他指揮應付,料有原故,俱沒作聲。

  吳勇見狀更是發毛,難得對方口風又軟,知道夜長夢多,此人越待久越不好辦,忙喝旁立店夥道:「西院有好些大間的房空著,馬老爺子體恤我們,死在這裡作啥?還不快些收拾乾淨!少時老爺子過去,要看不中意時,可是你們的事。」

  馬雨辰走過笑道:「掌櫃的,我想開了。現在貴財東沒來,怎都將就。我早就想睡了,可有一件,我睡覺與人不同,半夜裡至少得叫幾隻夜貓子上我住的房子上去,跑得房頂亂響,我才睡得香呢。」

  隨說隨往外走。

  吳勇沒聽出馬雨辰算計他今晚必定派人窺探,或是下手行刺,語意雙關,見他瘋瘋癲癲,沒有在意,只圖早些引走了事,免生枝節,口裡胡亂應了,跟著就走。到了西院,那兩幫西商正聚在院中紛紛議論,見吳勇陪了怪客同來,多半氣忿忿地看了一眼,各自分批回房,理也未理。有幾個口裡還說著閒話,說:「這店住不得,明天算了賬准走,下回不住這店了。」

  吳勇暗忖:「你們這一群等宰的肥豬,也跟著人起哄,早晚還不都死。」

  因這些客人已是俎上之肉,不講費話,裝未聽見,也未答理。

  院中也頗寬大,除上房和南房是兩幫西商分住外,還有一排北房空著,中有一間剛建好,還未砌炕,內中只堆著兩張木桌,別的無所有。吳勇怕怪客又挑眼,想將他讓在當中一明兩暗的大屋子裡去。誰知馬雨辰竟似早已相定,一到便不聽招呼,徑往新房內走進。吳勇跟入賠笑道:「這房新蓋好,沒人住過,又小又沒收拾,老爺子何不換間大的呢?」

  馬雨辰笑嘻嘻答道:「這間房矮,我替夜貓子省心,怪難為他們。再說房又新蓋,不怕冤鬼來收腳跡,就是它吧。」

  吳勇仍然不明,問道:「現砌炕來不及,老爺子睡覺怎可?」

  馬雨辰道:「我自帶得有床,這就睡覺。不用管我,什麼都不用,有這兩張桌子太好啦。去你的吧。」

  吳勇見話交代完,懶得和他糾纏,說了兩句門面話便自走出,暗中囑咐手下人等加意小心,防他生事。趕向北院,人將散淨,只有兩個藥商中為首之人被馬進財讓至上房明問待茶,談問前事。吳勇借著賠話為由、湊進屋去探詢。馬進財推說:「怪客素昧平生,只為見他手頭厲害,說話又顛三倒四,少東現在病重,恐怕惹事,只得敷衍。順娃並非少東乳名,也無其人。」

  吳勇先還將信將疑,嗣見馬進財一口咬定,心想:「果有來歷,馬進財必要讓人上房同住,走時又未恭送,或許所說不假。」

  也就信了,料定事情決不如此易了;急於打點應付之策,便隨二客同出。又去東院,向藥商們賠了些話,才匆匆趕回櫃房,召集店中幾個精幹一些的黨羽計議。

  中有兩個同黨,一名景興,外號飛天耗子,一名徐亮,外號小喪門。兩人都是一般的陰毒險狠,詭計多端,水旱功夫也都過得去。景興武功機智不如徐亮,卻是個神偷慣竊,練就一身小巧綿軟的功夫,又打得一手出風三棱連珠弩,原本不在吳勇手下。吳勇貪功,專權妒能,店中又不做現吃的買賣,自來沒有什麼上等助手,照例都是拿了總瓢把特發的傳牌臨時現用。這兩人乃是接了吳勇的傳牌,得知店中來了幾幫西商,貨已發完,只帶了點零星貨物做幌子,吃住都是要那賤的,可是看那車後塵土,褥套內現銀一定不少,大約是往鄰近府縣辦貨去的。

  因他們只是結幫而行,沒雇有鏢師,雖料定他們是因見路近人多,所走又是官道,一則圖省花費,二則可以裝成本小資微,想瞞過江湖上人的耳目,故意如此。但天下事往往難說,商幫中也常有極厲害的能人,對方看出越好吃,越得小心留意,想叫景、徐二人裝著行客投宿西院,夜間踩好了底,走時,就此同了店中盜黨追將下去,到了前途要口,與埋伏的人合力動手,兩下夾攻。

  二人雖不忿吳勇專橫跋扈,狐假虎威,只是發號施令,坐享首功,從不親自動手,無奈三黑凶威嚴厲,令出惟行,他那神羊傳牌無異御駕親臨,吳勇既然掌著這樣大權,怎敢向他違抗?來時二人談起吳勇近年所行所為,好生不快。尤其徐亮,自負足智多謀,比吳勇要強得多,偏他能得頭子賞識,越想越氣不忿。

  景興道:「徐二哥,你難受怎的?該這挨球的走這一步邪運。你看他掌著偌大兩號買賣,上下游、南北兩岸多大地方,手下卻都是些雞毛蒜皮,連會耍兩套花刀花槍的都沒有,偏會有那麼多拱門的肥豬肥羊,老是順順當當添財進寶,一回也沒失過風。別位弟兄在自本領高強,遇上買賣,不是沒油便是扎手。你怎能和他慪這份氣去?」

  徐亮冷笑道:「我的呆性,這驢日的有啥本事,還不是咱這些呆性拿力氣性命給他換的麼?就是會使美人計巴結總瓢把,還會巧支使人罷啦。你說他還有啥?這許多寨口都要聽他號令,他本店裡又不動手,硬的又不敢吃,仗著地勢好,看上肥的,只打發兩個小娃向我們送個口信,就替他把大功立下。單今年我就被他派了十好幾回苦差使,別位不說了。這樣輕鬆的事,只要人是個活的就會做,弄巧還比這驢日的強得多哩。啥叫運氣?拿今天說吧,明是一夥容易吃的肥貨,硬要顯得他細心,拿傳牌罰我們由黃龍渡跑這一趟,你說他可惡不?」

  二人越說越有氣,都想給吳勇一雙緊靴子穿穿。無奈當天這些西商的行徑,明是嗇刻鬼遇嗇刻鬼,心疼銀子,拿性命當兒戲,自以為出過兩次門,見多識廣,賣弄聰明,帶著許多現銀上路,連個鏢師也不請,一味裝窮裝呆,卻不知車輪馬腳帶起來的浮土,有無銀兩完全兩樣。有眼力的,連數目多少都看得出,落在江湖人眼裡,如何能隱瞞得過去?動手時定然唾手而得,要使吳勇栽個小跟鬥決辦不到。思量無計,一邊走一邊罵,悶悶走來,才進店門,便聽店夥說起怪客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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