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但本船的燈光決不會滅,尤其那羊角信號明燈和求救旗花更該點起,怎的全無動靜?商量了幾句,想不出是何原故,知道上下游許多渡口,同黨眾多,那船誰都認得,船頭船尾又設有遇見即助的下手暗記,如若回舟上溯,定被發覺,早該接報,並且也無回舟之理,料定還在河內,白日易見。方欲沿河巡視,忽又一大王渡同黨氣急敗壞跑來,見面便說,昨船已在半途河中發現,果被流沙淤住、只是一隻空船,人貨連行李一齊失蹤,還短了兩條跳板。細一考問,原來昨夜崔四爺行後,水鬼魏三越等越不耐煩,有心不等,又恐客人起身大晚,或是中途受阻停滯,誤事受責。他原有四隻小船和二十來名同夥,想與其枯等,何如迎上前去。

  好在來船有信燈旗花,老遠可以看出,小船行速,回頭也來得及,便分了兩船,親自逆流上駛。走了半夜,連發幾次旗花,終是黑沉沉不見回應,斷定船未起行,正自有氣,怪頭子和吳勇事前不給個信,讓大夥熬夜苦等,打算索性船上一睡,命手下分班往鎮前趕來請示,臊臊二人的脾。剛躺到船內睡熟,忽被手下喚醒,說船在前面被河中流沙淤住。縱起一看,雲破月來,果見那船遠遠擱淺在沙壩之上,忙命搖近。先不見人,以為俱都睡熟,還未疑心出了亂子,裝著過船相助,連喚幾聲不應,才起了疑心。黃河流沙,漲落無恒,一看水漩,船左積沙已漸沖散,船右的沙仍然堅凝,任憑急流沖刷,知道這河是反性,似散還緊,看似凝積不動,說散就散,立刻變成數千百條濁流泥湯,滾浪翻花,急漩而逝,瞬息即遝。一個不巧,左近又起沙堆,己船正當船右,恐被新沙膠住,仗著手法精熟,一同用力在急浪中拼劃,繞向船左。這一繞劃費有頓飯光景,恰好雲靜天空,明蜻欲墜,孤懸長河臥波之上,天也離亮不遠。

  有這工夫,又把大船繞了大半轉,船窗洞開,自然無微不見。魏三見船內通沒一個人影,情知不好,船靠不攏,忙命水手用撓鉤援上船去一看,搜遍全船,休說是人,連行李都沒有一件,只不見兩塊大跳板和撐船的篙,船艙船面有大小幾點血跡,似已動過手,可是敵我雙方不見一人,事情太怪。疑心成功以後為流沙所阻,急於回店。但那裡正在中途,上下游都是自己人,下游河身更是筆直,點起旗花盡可望見,派舟應援,何至於要人下水用跳板載渡貨物,好生不解。嫌上駛太慢,忙著派人起岸,趕往店中送信,問個明白。仔細一尋思,客人紅貨只有兩箱,行李人只一件,外有兩個衣包,查看神情,決不會水。

  頭子昨日同來的兩個水路朋友,俱是河南著名大盜,為了犯案太多風緊,千里來投。其事不過半年,有名的手辣心黑,頭子因他藝高名大,始終以客禮相待,不算同黨,必是見事生心,臨時見財起意,先動手殺了鏢師客人,然後出其不意,將同去的自己人也一齊殺害,借著沙阻行舟之便,用跳板載了貨物,入水推行上岸,起早逃往他鄉。為了故布疑陣,好使人疑對方所為,特地連客人遺留下不值錢的行李也一併帶走,那篙卻當作扁擔用了。

  三黑本領尚不如他,幸未同去,否則難免同遭毒手。越想越對,忙著人飛馬報知三黑,一面分人,沿河兩岸搜索遺蹤。果在離停舟處不遠的斷崖上面,找著兩截竹稍和兩截鐵篙尖,另有一根短鋪蓋索在一起,那兩跳板也在附近淺沙之中,那只大船經人守候,便退駛回,再細一搜,船壁上還有人血,寫著一個「巧」字,此外別無遺跡。三黑自免不了一陣子暴跳,也曾幾次派人往二人老家查探,到處打聽,並無人知道這二人的下落音信。

  二人一個光身漢子,一個老家孟津,全家早在一年前官司緊急時逃避一空,雖無法證實,遲早尋到本人,就無話說了。這家鏢局原說總號北京,晉、陝、新、甘均有分號,鏢頭賈銘,號蒙士,本領高強,外號大公雞,創立字號不久,專門代人保送紅貨。及至向各方面一一打聽,俱沒聽說有這麼一家鏢局。先料業已出事報散,嗣見連鏢頭和那幾個鏢師都打聽不出。事大離奇,才想起那鏢頭姓名外號別致,乍聽時頗覺刺耳,三黑外號分水蜈蚣,他叫大公雞,豈不正是對頭剋星?姓名又與「假名蒙事」聲音相同,再回想到來人詞色行徑,可疑之點也甚多,許是三黑有什仇家,假扮鏢師富商上門找晦氣,原打算和三黑過不去,誰知本領不濟,給那兩個水路做翻,又來了個窩裡反,把同去的三黑黨羽暗算做掉,一看紅貨竟是假的,悔已無及,只得上岸逃走,但又把那幾件假紅貨和行囊等累贅之物帶走則甚?至今想不出是何原故。

  事經多時,也沒人尋來探問。今天這個怪客,或者與那被害諸人有關也說不定。三黑近年何等勢盛,既然知道這店是他的買賣,居然敢於單身到此。适才去時說往鎮上訪友,不是另有厲害同黨,便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倘若真是個有大本領的對頭到此,店中人數雖多,因一向文做,平素又容不得人,並無一個真正好手,遇上勁敵仍是麻煩。

  吳勇幾番一遲疑,時已人夜,酒意一消,适才那股子盛氣早餒了下來。正在櫃房內外往來盤算,胡思亂想,忽聽後面人聲喧嘩,方要命人去看,一個店夥氣急敗壞跑來說道:「适才走的那老傢伙回來了,一口咬定北院是他包下的,要定了上房,並說定銀早已交櫃,不容他住不行。丁六和他理論,他真不講理。我們這邊人多,他一點也不含糊。張黑手喚住丁六,和水螞蚱趙四、鷂子王殿奎上前想鎮嚇他,話不投機,三人才一伸手,便吃了他個七顛八倒。當時犯了眾怒,連別院的人也都趕到,幾個人一擁齊上,沒一個近得他身的,挨著一點就倒。

  未動手前,源發長少東著馬掌櫃出來,請他進去,願將上房騰出讓他。他一點也不作客氣,反向馬掌櫃買好,直罵我們驢日的欺人,管馬少東叫徒孫孫,如不看他情面,非占全院不可。也是張黑手氣他不過,問他:『你一人住這個房子,你的客貨現在哪裡?』他說:『我睡覺格式一晚上要換一百零八處地方,照例住店非房多不可。老太爺有錢,喜歡包你,你配管嗎?』說話又損又壞又刻薄,逼得人喘不過氣來,萬分無法,實忍不住,才動的手。如今事已鬧大,別院客人全都驚動。打是打他不過,嘴裡又不乾不淨,看神氣是專找我們來的,差不多什麼底都讓他這張老損牙口給泄了,頭子快想個主意才好。」

  吳勇聞報大驚,一問門口幾個店夥,俱說人人留心,竟無一人見他走進,情知跟鬥栽定,尚幸自己适才沒有在場,如若在場,看不過去,一樣難免動武被打,更是沒法下臺。現時只要舍臉,還能有個彎轉。仔細一想,硬的不行,只好軟做。主意打定,忙往北院跑去,路上不聽喧嘩動手之聲,方料有人出面勸解,源發長客人又肯讓房,必已將對頭勸進上房,事情平息。及至進了北院門一看,斜月明光之下,四外站著不少店客,紛紛交頭接耳,店中百十名店夥,倒有一小半躺在地下不見動轉,餘人俱都滿面驚急之色。怪客馬雨辰,正和馬進財負手閒談,神態從容,狀若無事。馬進財不住打拱,似在賠話。馬雨辰只將頭微搖,聲音都低,也不知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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