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皋蘭異人傳 | 上頁 下頁


  馬進財聽他直連獨行神叟都不怎樣看在眼裡,心中老大不快,暗忖:「我好心好意,看在老客老主,勸你幾句,你倒這樣不知好歹。平日我只看出這廝不是善類,上下游客商常時出事,定與省城水寇夏三黑通著聲氣,還不知他有一個好漢東家。全幫常住他店,雖說沒出過事,並還好好待承,那一則仗著鏢局名望和隨行能手眾多,二則看在肯花錢份上,不敢樹敵斷路,怕弄巧成拙罷了。看他如此兇橫豪強,倒要聽聽他是什麼來頭,以備萬一出事,好占根腳。」

  仍然不動聲色,拈髯笑道:「貴財東是哪一路英雄,我怎的從未聽人說?何妨說出尊姓大名,我們走外路的遇事提起,也好得個照應。」

  吳勇原本機警,只為适才頭次受激怒發,一時氣浮,又錯當馬進財久慣江湖必有耳聞,說漏了口。吃這一間,反倒不便掩飾,只得說道:「敝東便是現在撫台大爺的好友。撫衙何總教師的師兄弟,蘭州西關金天觀虎爪真人常祖師爺的心愛徒弟,黃河兩岸到處聞名的分水蜈蚣夏三大爺。」

  言還未了,忽聽後窗戶外似有人罵了句:「好不要臉的狗娃!」

  吳勇心中一動,忙就窗眼往外一看,窗外原是往偏院客房的過道,這時正有幾個住客上街買東西回來,一路說笑,由院中走過,好似適逢其會,並無人在窗下窺聽嘲罵,也就不以為意,仍接口道:「馬老客人也是老江湖了,怎還不知道麼?」

  西北荒寒之區,野牛野騾之類的猛獸到處結隊遊行,往往一過就一整天,人畜遇上便無幸理。更有怪風矗如山嶽,中夾火星,飛塵揚礫,凝聚不散,瞬息數十百里,如萬雷齊鳴,驚天動地,人畜當之,九死一生。常跑長路的專講究耳目靈敏,見多識廣,以便趨避。馬進財從小就跑外櫃,最擅長是耳聽,無論盜賊異獸以及數目多少,相隔百里以外,被他伏身地上一聽就知分曉。适才明聽出罵人的聲音在房檐上面,吳勇竟未覺察,雖然暗笑他蠢,因吳勇不但與夏三黑通著聲氣,還代他在此開店,知是手下親密黨羽,也自心驚,當時不能示弱,仍笑答道:「掌櫃的和夏三爺是好朋友,我早就有個耳聞了,卻不料還是同夥發財,那就無怪乎生意興隆了。」

  說罷揭過,又提了一些閒話。

  吳勇心氣漸平,越想今日說話越冒失,尤其是過道隔窗好幾丈遠,适才窗外罵人的聲音又巧又近,自己聞聲外視,那幾個歸客已然走進偏院門口,笑語模糊,怎入耳那般真切?再者本店根底也不該輕易對外吐露,一陣胡思亂想,不覺心神不定,煩躁起來。馬進財見他躁妄不寧,便即道謝告辭,始終不再提起前事。吳勇轉托他不要向人提起。進財淡淡允了,作別自去。

  吳勇暗問店夥,怪客並未回來。當著進財,雖說了那套狂話,因那窗外罵聲來得奇特,不像巧合,自思真實本領有限,每次行事全仗人多勢盛,知己知彼,料得事准,再不就靠上下游水裡下手,對方又多是尋常商客,真遇見有大本領名頭的能手鏢師隨行,依然不輕招惹,所以從未失風。想來想去,江湖上也沒什強仇大敵。只去年秋天,有一水好買賣落在北號店裡,打著一個新鏢局的旗號,保的紅貨,人數又多,鏢師姓潘,年紀甚輕,像是初出跑道,人卻精幹,不知怎的,當晚就被他看出自己破綻,同來還有兩個副手和一個趟子手,當時借題發揮,賣了兩下見識。

  先見這幾人不容易吃,本想放過,一則恨他初次出馬,不因親及友提個名兒姓兒,也沒把事弄清楚就把自己當作黑店,遽然賣弄英雄,自居好漢,明是打招呼,暗中卻是示威,欺人大甚。二則自己想不在本店行事,連久跑江湖的人,除了通氣的不算,極少知道。看他那樣年輕狂妄,嘴必不牢,被他得了便宜賣乖,傳說出去,諸多妨害,但又怕做他不翻,不敢妄動。正在為難,恰巧夏三黑同了兩個有本領的水路朋友無意到來,壯了膽氣。

  事也真巧,本客也是一個少東,原與姓潘的是朋友,手底也自不弱,年輕性躁,因是紅貨,行李箱筐不多,嫌那風塵勞頓之苦,幾次要改走水路。那趟子手是個積年老油,說黃河水寇素多,帶有貴重物品,縱說鏢師本領高強,客人也是行家,終以不惹事為妙,再三攔阻。客人本就掃興,這日到前又連遇上兩天大風沙,行時執意非雇船改走水路不可。按說客貨一上路,行動之權全在鏢師身上,不能任性胡來,即此已犯大忌,何況當日又疑心落了黑店,更該小心才是。誰想反奴為主,只那趟子手苦勸了一陣不聽,鏢師們竟未攔阻,說話隨便,又不謹密,直似有心叫陣一般,這一來,更認他自投羅網,哪肯放鬆?連夜派人往下游送信,佈置停妥。又偷聽到要次日中午起身,特在碼頭上備下三隻大船,由三黑和同來二友分任船老闆,各帶兩個黨羽,兩隻作為空船,一隻作為自上流裝了客貨,到鎮上岸,備他不往店家,自己出外選雇。

  次早得了客人說出午飯後走的信,索性親身進去,故意套交情,拿江湖話點明,表示兩不相犯。誰知白忙了一夜,那姓潘的竟信以為真,反說明所保是什紅貨,價值多貴,雇船的事交給店家,不在乎錢。還托自己照應,打聽水路朋友地段姓名,以便遇時好請高手讓道,和背書也似,行話熟極,異常謙恭,也不避忌客人,迥非昨日之比。按說人家光明爽快,既打了這樣招呼,本應彼此留道,交個朋友才是。無如貪心過重,三黑的性情,已然勞師動眾,勢在必行,只把話告知三黑,仍就照前行事。原擬客貨任上何船,餘二船上兩能手再改乘三黑羊皮筏子追去,下流還有多人佈置埋伏,對方縱有天大本領也難逃過,何況又是不會水的旱路朋友。

  客托雇船更是省事,因走下流,無須率了多人,便把為首三人並作一船,連兩名同黨共是五個能手,恰好一人服侍一個。方準備給客回信,請其看船,忽接省城飛馬急報,說乃師金天觀常明元祖師爺立等,他騎了撫台大人原來快馬即速趕回,有要事相商。三黑對乃師奉若神明,又是向撫台大人借來好馬,料知必有緊急要事,好在這類事已是家常便飯,那兩個水路朋友本領水性比他還高,不在場也不妨事,何況還有自己足智多謀,料無一失,囑咐了幾句便騎原馬趕回。為防萬一,還添了兩名有好水性的助手,共裝著六名船夥。午飯後親送客人上船,細查三鏢師上船時的動作言談,除那趟子手一人像是行家外,處處顯出不慣乘船之狀。

  剛一上船便和客人憑窗外望,指點水景,好似十分希罕,說了好些怯話。當時心裡越發放寬,算計船行下水,即便對方武藝高強,恐自己人受傷,途中不輕下手,至晚夜來船到大王渡前面無人之處,埋伏也必發動,兩下夾攻。如還硬截不成,只把活舵一拆,船底活塞子一拔,船即沉落,灌也把他灌死,哪還怕他跑脫一個?兩地相隔只數十裡,遲到明早,定接喜信無疑。高興之極,召集店中同夥,預先喝了一回慶功酒,盡歡大醉而眠。次日醒轉,剛想起昨日之事,便聽客屋正進來一個大王渡的同夥,心花大開,連衣服也沒顧得穿,翻身縱起下炕,伸手扯了一條褲子,套上兩腿,邊提褲腰邊應聲邊往外跑。

  來人本為探信而來,進門見人先問,已知客人昨午動身,卻未截上,心中驚疑,來尋自己細問,聽了應聲便沒再向旁人問答。自己出外一見來人,是水鬼崔四爸陳年同夥,面色憂疑,料知凶多吉少,把一腦門子高興全打向九霄雲外,忙問就裡,才知大王渡的埋伏等到定更以後,還不見客船到來。頭子魏三,以為肥羊不是變計不走水路,便是改了行期,他恐事有差池,力主眾人仍在原地埋伏以防不測,自己連夜飛跑,趕來探問。沿河而行,未見船影,中途忽然天陰,月被雲遮,雖未看真,也沒見河中有一點燈火。适才到店,得知客船昨午開行,如說中途動手失風,船已沉沒,船上諸人俱精水性,決不會全數被害,一個難逃。再者船上客人有此本領,或是開行,或是回來找晦氣,也萬無不見之理。只中途遇見流沙起壩將船淤住,進退不得,比較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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