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九七


  莊上勢派豪華已極,當初本是湖邊淤起來的一塊沙地,經狗子錢維山倚仗官勢暴力硬說是他領來的官地,把洲上耕種的一二百家農民全數趕掉,房舍燒去,所剩農具用物全都抵作官租,強行奪去。那些以前憑著勞力自開灘田,勉強能夠衣食的耕農,十九逃出光人。因錢賊用心陰毒,帶了大群爪牙,聯合君山賊黨和幾名官差,公私暴力同時並用,先將當地四面包圍,下手極辣。休說別的財物,連雞犬都未帶出一隻。甚至為了打魚方便,寄居在旁的幾家漁人也遭了殃,連漁船均被奪去。到處荒亂,官府與賊已成一起,平白受害,為保殘生和自己家屬,誰也不敢反抗。這班受害人只當時哭喊奔逃亂了兩天,底下便是扶老攜幼,抬了傷亡,自去埋葬苦熬,吞聲飲位。空自暗中切齒,無可如何。因受苦難大深,給當地取名苦鬼灘,被小賊知道,一面追究來源,又傷害了幾個善良。還要往下追問,後經一個心腸較軟。

  人又聰明的賊黨討好轉圈,說這兩字與富貴同音,正是好兆。小賊迷信甚深,又知人口難防,方始轉怒為喜。其實小賊侵佔這大一片土地全力荒淫擺闊,農民那些財物用具一件也看不在眼裡。事完,連牛羊牲禽農具之類一齊運往市場,以廉價出賣。得來的錢犒賞官差黨羽。分文未用,白得了這大一片土地,跟著便在灘上建造莊園。因那地方形勢特別,比別處淤沙較高,與岸相連,雖不至於水淹,仍不放心。

  又發動大量佃農苦人先在近水一面打下木樁,築成環莊堤,一面把堤加高,費了大量人工,還恐漲水時節被淹,莊中房舍差不多均用木排墊底,上鋪平板,平日看去樓臺亭閣金碧輝煌,真要發了大水,凡是最富麗的房屋均可隨水而起,浮在水上,彼此之間又各有聯繫,內裡飲食用具無不齊備,樣樣堆積如山。所有武師打手均受小賊兵法訓練,自誇此是金城鐵壁,無論何時均保平安。好幾百畝方圓一片湖邊沙地,均被改作園林樓閣。

  錢、王兩家良田萬頃,遍及湖湘間,各州府縣到處都有他的田產。近來又因小賊之父錢耀祖和姜飛殺父之仇王耀宗私下密談,覺著雙方人口單薄。乃父又因去年遊湖賞月遇到天變,在狂風暴雨中將船打翻。雖經君山水寇派了水賊相助,出沒波濤,四處尋搜,接連三日並未尋到。後在一片無人的荒地上發現一堆殘屍碎骨,看去像被人由水中撈上,剝去衣服,戮屍洩憤;又像被浪打碎,拿他不准。明查暗訪了許多天,查不出可疑形跡,只得罷了。

  錢家只生一個小賊,父母早死,親丁更少,弟兄商量,兩家合一,以為將來認祖歸宗之計。小賊人又凶狡多能,樣樣來得,於是成了兩家至寶,掌著極大威權,比起乃伯王耀宗還要兇惡。官府方面由錢耀祖仗著朝中親貴勢力威脅利誘,君山水寇、各地綠林表面由王耀宗一人出面結交,實則小賊狡詐異常,人又生得秀氣,因和吳梟之女碧雲通姦,仗有內線,吳梟恰又只此一女,美貌淫蕩,武功甚高,十分得寵。

  這一來,連吳梟以前打算將來相機翻臉,把錢、王兩家富可敵國的財產全數強奪了去的念頭俱都打消,成了三位一體。休說當地無人敢犯,連外州府縣的財產也都沒有一人敢動分毫,照例拼命收租而不納糧,當然越來越富,這數百畝小土地的出產根本不在心上。為想與乃伯王耀宗所辟湖心洲比賽,大興土木,發動人工,直到去年冬天方始全部建成。一到夜裡,燈火通明,笙歌大作,與湖上往來遊艇互相呼應,遠近交聞,遙望過去宛如水面上浮著一座火山,非到天明不會停歇,繁華富麗之景一時也說不完。

  近湖一帶都是人工用山石木樁砌成的堤防,正面埠頭上泊著大小五六隻遊艇,一隻最大的燈火通明不算,當中還擺著一桌盛宴。船上執事的人甚多,正在忙亂準備。船頭十幾個鮮衣花貌的男女幼童各人拿著笙蕭鼓樂,正在互相說笑,等候開船,兩舷獨寬,並各空著一列,座位設在下面,操舟的人便坐其中,只露上半身。每人拿著一片裝設華麗的上等木槳,穿著一身華麗短裝,人也坐定,衣飾船槳和人的高低通體一律,沒有絲毫參差。每面十二人,掌舵的不在其內,裡外懸滿宮燈,亮如白晝。

  另外還有許多火把,中艙幾榻桌椅無不齊備,錦蘭繡褥,龍鬚細墊,四面擺滿香花,燈光花影,照眼流輝。這等富麗二人從未見過,正在指點談論,故意稱讚。忽聽趙德玉低聲悄囑:「少主就要出去遊湖賞月,二位老弟初來本莊,雖蒙他格外看重,尚未對面談話。這裡不比他偶然微服出去,休說隨便談笑,便有冒犯也不計較。到了莊中須守法度,還未升到上賓,入居群英館,萬一走來,我們隨便高聲說笑難免引起不快,以後想要高升就不容易了。大家都是為了衣食,我是為好,請勿介意。」

  二人連聲謝諾,一面裝出初次開眼,此去已能得到一點殘湯剩汁,因而驚喜羡慕的卑賤神情。趙賊外表老實,一樣陰狡,只比姚三稍差而已。本是奉命暗中窺探二人來歷虛實,聞言覺著這兩個少年如其考察不差,以後被主人看重便能得到重獎,當時高興起來。二人早就防到,何況汪二自一上船便在暗中點醒,越發加了小心。趙賊不知請來兩個瘟神,不久便要鬧得天翻地覆,竟將兩根火藥線當成得獎的工具,這且不提。

  船上四人本已泊岸,快要上去,忽聽鼓樂之聲,大船上立時忙亂起來。趙賊忙將二人止住,說:「少主就要上船,等他開走我們再去不遲,看神氣也許同有貴客上賓呢。」

  說時,通往當中莊園的一條花徑突現出兩行壯漢,都穿著一身華麗服裝,手持燈火,兩旁排列,肅靜無聲,當中空出兩三丈寬一片馳道。這班人也不知哪裡來的,說現就現,又是那麼整齊迅速,二人看出敵人之中大有能者,正在暗中警惕。先聞樂聲已由遠而近,船頭上的音樂也自發動,與之相應。跟著便見一夥刀矛鮮明的打手武師成行走來,到了岸旁兩面列開。後面又是一隊手捧香爐樂器的少女走過,列在大船旁邊。

  最後面才走來十多人,男女老少,還有道士,內一華服少年正是岳陽樓上所見惡少之一,另外三個卻未一起。小船停泊在旁,相隔頗遠,岸上又被壯漢女樂立滿,非到上船時節看不真切。正看之間,忽然發現前遇女俠南宮李也在其內,並和小賊還有一個中年道士並肩同行,看去主人待她甚厚,好生驚奇。沈鴻還好,薑飛忍不住噫了一聲。南宮李恰巧偏過頭來,與二人目光遙對,手指這面,和小賊說笑了幾句,也不知說些什麼,轉眼人都登船,同行壯士女樂也分在另外四船之上一同開走。薑飛正在設詞掩飾,悄問趙賊如何還有女客,可是主人家眷嗎?趙賊剛把面色一沉,強笑答說:「這裡的事二位老弟最好不要多問。」

  說罷登岸,忽見迎面跑來一個少年,油頭粉面,狡猾全都露在臉上。趙賊對他卻極恭敬,剛喊了一聲:「柴二哥,有何見教?」

  少年已接口發話道:「方才少主因那位新來的女英雄說他既在岳陽樓上物色到兩個少年英雄,就是人家初涉江湖,許多市面不曾見過,照本莊規矩,未經演武試驗還不能以上賓之禮相待,也應客氣一點,如何當他鄉下人,自己不去迎接,因你上船,人家連岸都不許登,非但有失主人之禮與待客之道,如把來人當成奴才收養,真有本領的異人奇士如何還肯來呢?少主對那位女英雄最是恭敬,又有許多事情要仗人家相助才能辦到,連說有理。對你趙武師大不高興,說你不會臨機應變。此是他自家由風塵中物色到的少年英雄,與走江湖的不同,如何怠慢,丟他的人?連老鬼姚三也怪在其內。如今命我傳話,請你這位武師老爺好好待承人家,你知道嗎?」

  趙賊聞言,仿佛熱火頭上潑下一盆冷水,面容驟變,驚慌異常。先向二人引見,然後連說好話,請教如何待承才好。柴賊故意裝腔,拿捏了一陣,連經趙賊求告,方始笑答:「本來我們這些隨在身邊的傭人不應多管閒事,念在平日交情,今天恰又看出少主心意,對你說上兩句無妨。是否料中卻不敢保,做錯之後你卻不能埋怨我呢。」

  趙賊慌道:「哪有此事,恩將仇報還叫人麼?你是少主貼身心腹,哪一樣你不看到他的心裡?漫說百發百中,就我自己做得不對,也只感激柴二哥的好意,何況哪一回難題都是你二哥幫忙我才交代過去呢。早晚必有一分人心,請你說出,我必照辦。」

  柴賊聞言越發輕狂,接口笑道:「我的趙大哥,這些話我已聽得爛熟,不要說了。自家弟兄,講什報答?只要我有事相煩,你不推託就見情了。」

  趙賊忙答:「那個自然,你哪一次叫我弄人我愉過懶?昨天我還看見一個好的,可惜被她溜掉。至多三天我定代你尋來,還是藏在我那小家裡,由你抽空取樂,決不會讓少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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