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九六


  語聲極低,有的話只能意會。二人才知連岳陽樓也被惡霸占去,難怪夥計如此驕橫,樓上客人公然與賊勾通,無人敢問。料知還有下文,故意把投親不遇,當夜只得宿店,明日如再尋訪不到必是事隔多年業已遷往別處,再過兩日只好學做小本營生另謀生路,免得無家可歸,還要流落在外,更是冤枉等語說了一遍。隨又商量爭論,仿佛兩個不知世事初出遠門的少年,到此地步無可奈何。想要賣拳,又因師長囑咐,恐遇能手丟人;想做小本營生,不知做哪樣好。一面故意把語聲放低,憑在欄上悄聲談論,仿佛怕人聽去情景。轉眼天近黃昏,尚無動靜,心雖失望,表面上卻不露出,直裝到底。那塊銀子早經薑飛用兩指夾將出來,放在桌上,又要了些東西,吃完算帳;告知後來夥計,損壞桌子照價賠償,我們要走了。夥計笑說:「今夜月色正好,遊湖人多,別人搶這位子還難得手。尊客日裡實是來得湊巧,下去遊湖賞月更加熱鬧,好時候剛剛開頭,如何就走?」

  薑飛故意歎了口氣,裝著欲言又止,沈鴻接口說道:「我們還要去尋宿處,又在船上多日,人太疲倦。明天如尋到人再來照顧你們吧。」

  薑飛眼尖,見夜來樓上酒客越多,烏煙瘴氣鬧作一團。姚三業已收起筆硯,擺上一桌。客還未到,人卻掩在沈鴻身旁樓柱之後,知其偷聽,仍裝不曉。因夥計不肯要賠,所算酒飯賬也頗價廉,又多給了點酒錢,然後從容起身,往樓下走去。

  岳陽樓本在城上,二人城裡還未到過,先去轉了一轉,然後出城。估計身後有人跟蹤,也不回顧,隨意閒談,觀賞街景,特意走到湖邊僻靜之處,商量此後謀生之法,互相怨命歎苦。並說,武藝學成也好,偏是學了不到一半,便因犯規被師逐出。從小在外,親友多不相識,就能尋到,世態炎涼,也恐不講交情。薑飛越說越有氣,最後方裝憤極,勸沈鴻不要發愁,真個不行,好在師父已不要我們,索性就吃綠林飯,過一天是一天吧。沈鴻假裝勸勉,說這碗飯不好吃,我們江湖上事都不明白,強中更有強中手,沒有依靠,許多可慮;不如還做小本營生,把這點本錢用完再說。薑飛早就看出附近樹下有人影閃動,正要回答,忽聽身後有人招呼,正是方才樓上所見姚三。樹後也有一人閃出,雙方各自一打手勢,便同走近。

  姚三首先開口說:「因請客晚來一步,樹後那人名叫趙德玉,乃少莊主手下教師。方才二位老弟和夥計爭論,錢家少主曾在一旁,一面責罰夥計,一面命人吩咐,說他專喜結交少年英雄,二位如其遠來初到,不妨請到莊中下榻,命我接待。偏巧我今日請有君山兩位頭領,生人不便同席,諸多失禮。二位走後,小莊主又命趙兄探詢前事。我實在分身不開,只得托他先來等候,仗著所請均是至好弟兄,無須客套,我只敬完了三次酒,便托別位作陪,匆匆趕來。沒料到趙兄心眼太實,少主又有一點脾氣,素昧平生,不肯冒失請教,尚未和二位老弟對面。如不嫌棄,請隨趙兄同往莊中客館下榻,等上兩日,少主抽空相見,看完二位本領,再向老莊主引見如何?」

  二人假裝事出意外,不知如何回答。姜飛更看透姚賊狡猾,明已奉了小賊之命,不看准虛實,連酒飯賬都不捨得代會,直到幾次暗中窺探,命人尾隨,以為實是投親不遇,方始出面勾引,心中暗笑,越發小心。見沈鴻已在故意推辭,也跟著婉言辭謝,再說上一些未經世故的話。姚三連說:「諸位老少莊主知道天下將亂。到處物色英雄豪傑保家保產;平日揮金如土,並有專人接待來客。按照各人本領高下,分作三等待承,便最下一等的也是衣食用度隨意款待。平日難得有事,偶然出去不過壯壯聲威,或往君山拜客,用不著賣什力氣。他家有財有勢,官私兩面都是一句話。二位年紀這輕,單憑那點硬功已是足夠,再要本領高強,做了頭等上賓,更是無窮享受,並有美貌婦女服侍陪伴,樣樣隨意。這類良機千載難逢,就此放過豈不可惜?如說素昧平生,不願打擾,此話不然。休說少主人最四海,便是我輩也有江湖義氣。主人誠意結交,受之無愧,何必分什彼此?」

  沈、薑二人又裝面嫩,不好意思,互相商談了一陣,經姚、趙二賊再三勸說,方始帶著驚疑之容喜謝答應。姚三便說:「二位老弟果是我輩中人,可告少主業已仔細談過,你先來此也必知道,請趙兄引往大迎賓館款待,等他休息兩天,換好新的衣履,隨時請見。我連日事情太忙,岳陽樓上客還未散,只好偏勞,不同去了。」

  趙德玉外表人較忠厚,對於姚賊也頗恭敬,諾諾連聲,四人隨即分手。沈、姜二人隨著趙賊沿湖走去。

  所行之處比較偏僻,相隔數裡的近水之處突出一大塊陸地,上面燈火通明,花木樓臺隱約可見,看去甚是熱鬧。另一面湖中遊艇也正緩緩出發。一輪明月已快升起,水面上時有笙蕭之聲遠近相應。單看表面,誰也想不到大好湖山只有這些少數惡人盤踞作樂。那四面田野中一樣明月,卻籠罩著無窮痛苦。二人方料前途那塊陸地定是湖心洲無疑,趙賊忽然笑說:「鄉下人大懶,這條路不大好走,相隔還有好幾裡,我們平日往來難得步行,還是坐船去罷。」

  隨即曝口一聲呼哨。岸旁本有許多小船,有的人己走開,有的正吃晚飯,船上人穿得全是破破爛爛,吃得更苦,聞聲立有五六個搶上。趙賊不等近前,把手連搖,喝道:「今天不要你們當差,有船在此。」

  活未說完,旁邊明月柳蔭之下停著一隻孤船,上坐兩人正在說笑。內中一人業已聞聲趕到,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穿得十分華麗。趙賊未等行禮,便指二人令其禮見,一同走到船上。二人方覺船雖不大,甚是講究乾淨,忽然看出另外一人正是前在孔家灣月下相遇的小白條汪二。雙方先裝不相識,等趙賊引見,途中一談,才知汪二也算是個小頭目,因往城內尋人,知道趙賊奉命接客,湖邊留有快船,來此等候,並非一路。

  沈、薑二人遇見舊友心中一喜,便連趙賊一起敷衍,作為一見如故,以便日後常時來往。後又間出湖心洲相隔尚遠,前途有燈火的陸地乃是小賊錢維山霸佔的大片湖田,取名富貴莊。小賊年紀雖輕,比老賊還要淫凶強暴,喜和盜賊來往,但最愛才好交。錢、王諸老賊大設迎賓館,專一招納流亡和有本領的人物,便是他的主意。自稱小孟嘗,表面對人最會做作,裝得禮賢下士,謙和已極;實則淫凶貪狡,無所不為,便是受他豢養的爪牙鷹犬也分好幾等待承,等第甚嚴,各不相混。因其本身好武,頗有一點門道,功力不濟,人卻聰明,樣樣多不外行,又喜使用權詐,難於駕馭。

  除卻本領真高,當面顯出,還要善於奉迎,否則休想提升上去。一到頭等待承,便按上賓之理,連聲色享受都可和他同樣。第三等客照樣豐衣足食,還有月俸。這班無恥賊黨全都把他奉若神明,無一敢強。新近又和吳梟之女發生苟且,已將原配妻子休棄,不久就要正式成婚。惡霸和惡賊聯成一片,多此靠山,越發勢盛。可是小賊與別的紈絝子弟不同,比乃父還要心野。自己隨意作惡,一面卻要裝腔作態,表示他禮賢下士,真有俠義之風,能夠主張公道,人卻喜怒無常。有時帶了許多黨羽大舉出發,窮奢極欲,豪華不可一世;忽又穿了尋常武士裝束,隨便帶上兩三人出來走動,一面物色能人,察看市面,一面表示他能夠約束手下惡奴,沒有架子,能屈能伸,什麼事都曉得。

  又最任性護短,成見甚深。如非當日酒樓巧遇沈、薑二人,想要深入虎穴真非容易。姚三便是他的耳目,也最機警得寵。沈、薑二人雖被看中,因不深知來歷,又嫌穿得大窮,暫時放在大迎賓館內,須經過一番比試,真有本領,才能升往群英館做那上賓,但是極難。二人根本也不作此想,借著閒談,由汪二口中探出許多事情。有的話不便深問,且待日後見面再說。趙賊招待卻極殷勤。小船輕快,幾裡路的水面一晃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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