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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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人雖是一個幼童,手法極准,人又靈巧,井有許多虛虛實實的東西將他擋住,人都不易看見,對方卻由舵樓裡面外望,哪一面都可看到,才知由後進攻並無用處。尤其船篷上少年敵人更是厲害,手無虛發,拿著一件形如滿月、寒光閃閃的奇怪兵器,不用暗器打他還好,如用暗器亂打,敵人不曾受傷,還遭反擊。心想,敵人雖少,並非易與,無奈死傷太多,事出意料。這不比來路兩處同黨另有首領,不受管轄,頭子法令嚴酷,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過去,至少將他追到大寨前面,兩下夾攻,才夠交代。否則頭子怪罪不說,面子上也太不好看,急怒交加中又覺自己人多勢盛,內中幾個水性最好的業已去攻船底。只要搶到前頭,將操舟敵人打倒,立可成功。於是變計,互用號燈晃動,發出信號,分成三路追來。因防船頂敵人暗器厲害,索性隔遠一些,分由左右兩翼包抄上去。 開頭兩面約有四五十條賊船,餘黨均在船後尾隨,仍朝盆子猛攻不已。薑飛見賊船重又追近,方才發暗器的賊船忽然兩面閃開,成了一個扇形陣勢,相隔兩舷最近的也有四五丈。暗器業已停發,當中一路賊船最多,緊追大船之後,不時仍有打空的暗器由頭上身旁飛過。因那舵樓形式奇特,像是半問小房,連人帶舵一齊罩住,仿佛比日裡所見高了許多,連那舵柄也似裝高了一節。船艄後面被它遮住,賊船如其追近不易看出,心疑盆子受傷,或是賊船人多,快要搶上,好在兩翼追來的賊黨業已往旁分散,暫時不會被他由中間攻上,忙往後艄趕去,看出人並未傷。後面賊船雖多,相隔最近的一條也有兩丈左右,心方略定。 未及探詢,盆子已先低聲說道:「九王灘離此尚有十來裡水路,賊頭翻江太歲吳占魁最是驕橫兇暴。他乃君山水寇青面龍王吳梟的堂叔,手下賊船有好幾百條,自己水陸兩路均有大寨,一面還開著十幾家木行雜貨行,平日強買強賣,強迫買主抬高貨價,無惡不作,一面再將水旱兩路搶來的貨物運往別處出賣,算他所有。以前搶到貨物還要改頭換面,近來更是明目張膽,不論遠近,公然原樣出手。由這裡起直達洞庭三湘均是他的勢力,就是沿途那些小夥水賊也都要向他進貢分贓才可無事,否則被他知道,便以大吃小,殺個雞犬不留。 這廝人更狡猾,知道自己做得太凶,不留餘地,行旅商民便要絕跡,想下許多巧妙方法壓榨客商,凡是稍大一點的商幫每次走過都要向他買路,看貨物多少,送上平安錢,由他隨便派上一個小賊拿了一面小旗隨同護送,才可通行。商人重利,要錢不要命,何況荒亂年間,容易發財,雖然受他重重剝削,平空分去不少利益,也只忍痛,無計可施。好在羊毛出在羊身上,為了道路不靖,各地物產不能流通,往往相隔一二百里的貨物價錢相差二三十倍。他在水賊那裡吃了虧,便加在那些可憐的買主身上,結果還是窮人倒黴。 「這還不說,最可氣是他一面強橫霸道行兇為惡,樣樣都要獨佔,一面還要假裝俠義,對手下徒党法令極嚴。不奉他命,不是對頭,遇見孤舟孤客、小本經營的商民絕對不許搶奪傷害。表面上仿佛劫富濟窮,專和那些心貪而又狡詐的大商人為難,對方也是暴利不義之財,取之無傷,並且搶來金銀有時高興,強盜發善心,還要拿出一點周濟窮苦,其實目前水陸兩路到處都是盜賊橫行,他一面坐地分贓,強迫這些小夥強盜朝他進貢,卻又看不起他們,不肯收為一黨。所有大的商幫都被他用強力壓榨,奪去人家許多金銀貨物,在他保護之下小賊哪裡還敢下手?這些有錢人除非不知底細,沒有門路,或是請有好手保鏢撞運氣硬闖的而外,都是高高興興坐在船上大吃大喝,隨意往來,誰也不敢拿他怎樣。別的水賊大魚沒得吃,只好吃小魚,所得無多,還要分他一半,一不夠用只好多搶。 有那人少力弱的水賊,休看也做這沒本錢的買賣,照樣和窮人一般,好些人連衣食都混不上。他卻窮奢極欲,日夜荒淫,單小婆娘和美貌的丫頭便有好幾十個,多一半都是強搶霸佔而來。隨便一個小賊走將出來,都是滿酒肥肉,大把花錢,一身華麗。他不許手下賊黨搶劫孤客窮人和小本商販,一半是為好名,表明他叔侄二人俠盜義氣,一半還是心機詭詐,覺著這些船客不值下手,稍微放寬一路,使對方僥倖脫難,傳說出去免得斷了財路。一旦晦氣趕過了站,或是月黑風高,人少勢孤,被沿途小夥賊黨看中,搶劫了去,也可坐享現成,絲毫不費心力,便拿去人家一半,自己還可名利雙收,殺雞嚇狗,使那些大商幫聽了膽寒,知道沿途強盜橫行,形勢兇險,非要求他上貢才保平安,可以多得。近年勢力越大,商客全都知道,十九都是求他照應,他也樂得坐享現成,不勞而獲。 商人往見並以客禮相待,表面上簡直是個大紳糧,計算起來已有大半年不曾命人出來打搶。老河口乃水旱碼頭,常年客貨集散之地,聽爺爺說,昔年鎮上碼頭一帶大小船都佈滿,你們日裡來時船多走開,可是等載貨的各路貨船木排仍有不少,這些都是大船,或是富商所有。以前那些小客貨船簡直只有昔年十之一二,尤其是那些專坐客人的船都是行李蕭條,身無長物,為了衣食奔走,不得不在這危機四伏的水陸路上往來的可憐人。 越是船少時節,坐船的窮人越多,無一隻不是裝得滿滿,和那滿載而歸的漁船一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個個愁眉淚眼,提心吊膽,擠在一堆唉聲歎氣,休想看到一點笑容。就是裡面偶然有兩個比較過得去的,也要裝成一副可憐相。除卻無知少年和娃兒們,就是要笑也在心裡,不敢現在面上,你說有多可恨可憐!這樣不公平的歲月真不知要幾時才轉好呢!」 薑飛先在篷頂見他神情十分緊張,並還驚了一聲,這時雖然前面桑老人船行越快,賊船始終緊隨在後,時遠時近,偶然落後稍遠,幾聲呐喊過處又拼命追將過來,始終相隔最近的都在兩丈左右,從無一船迫近。盆子自從見面,好似斷定賊船搶不上來,事情無礙,一面從容說笑,一面把賊船上面打來掛在那些特製絲網繩圈上面的飛叉之類隨手取下,照準來船打去。就這一會已被打傷兩賊。最近的一隻賊船幾被連人打翻,受傷退下。 最近的已出兩丈之外,看神氣賊船怎麼拼命努力,急切間也難追上。為了風高浪急,船行大快,搖船的人稍一鬆懈,立時落後老遠。可是賊船甚多,前仆後繼,爭先搶上。當前的還在急迫不舍,後退的又奮勇趕來,兩翼賊船因已停手,改作前後兩人操舟,四槳同飛,相隔船邊急浪又遠,少卻好些阻力,已快被它追上,由扇形變成半環陣勢,遠遠將大船包在中間。 當前的兩隻已和大船平行,料知形勢仍極險惡,賊船必有凶謀,就要發難。盆子偏和沒事人一般,口裡說得水賊凶威那樣厲害,末了並還談到九王灘賊頭吳占魁的老巢大寨相隔越近,賊船緊追不捨,分明是想前後夾攻。不知怎的,人比方才鎮靜得多,心中不解。因盆子說笑聲低,忙用低聲回問:「我們和賊眾寡懸殊,賊船已分兩路包抄過來,篷頂無人防守,莫要被他由橫裡撲上船來。船底方才還有響聲,我和沈大哥均不會水性,就會一點,這樣大風大浪人水也是送死,還是讓我到篷頂上去吧!」 盆子一手掌舵,一手拿著一枝新得到的鏢槍正往旁邊空處閃身,想朝賊船打去,聞言匆匆發出,也未打中,回手拉住薑飛,低聲急語道: 「姜二哥莫走,包你沒事。可恨這些狗賊,我爺爺不過兩次仗義,幫助兩個本錢並不甚多、人又極好的商客,使他藏在我們船上,送到地頭,沒有受害,便犯了他的大忌,說我爺爺破人買賣,如殺父母之仇,情理難容,定要當面講理作對,至少罰我們停止三年來往。先聽傳說還不甚信,以為就是有事,也只有限幾個水賊途中尋事,決想不到賊党這樣大舉。後聽李八大公來說,也只知道好些小幫水賊也被激動,前途難關甚多,並且到處荊棘。 我們本定往望娘灣買點東西,代人辦完一事連夜起身,闖過烏婆灘便可無事。吳賊水寨在白沙湖心深處,雖與大江中的分寨九王灘相通,到時天已大亮,當地還有兩座大鎮,雖然好幾百里方圓的水陸土地都被他霸佔了去,為了往來商客都要向他進貢買路,地方又是往來要道,鎮上店鋪十九均他所開,老百姓雖都是他的佃戶長年,誰也沒有一尺好土,但他比別的惡霸高明,老教人吃不飽,餓不死,樣樣受他壓制,衣食卻能苟延殘喘,又沒有盜賊貪官敢往侵犯,比較別處窮苦地方還好一點。又是魚肉之鄉,心更殘忍狠毒,土人不敢逃亡,再說也無處可逃,一向忍受,倒也相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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