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近年鬧得一些小康之家也移居在他那裡,平日熱鬧非常。他表面上還要假仁假義,裝出一個俠義的大紳士,大白日裡決不會公然出來打搶。湖內大寨船又不會經過,我們一過湖口,前途就有兩處小水賊,只不走往洞庭,改道回家,就可平安到達。別的水賊動手都在極荒涼的所在,差不多有一定時候,爺爺又都曉得,憑我們這條鐵船鐵槳和爺爺的本事,遇上也可無妨,等過望娘灣以後連遇兩處水賊,雖被打退,對方聽出爺爺當年旗號,上來重創,知非好惹,只得忍痛退去。我們業已看出形勢緊急非比尋常,到了這裡見吳賊如此大舉,分明另有原因,連爺爺昔年的英名也被曉得。否則對付一船兩人,共總載有兩客,二位哥哥剛由山裡出來,形跡並未顯露,就是賊黨能曉得來歷,事前也來不及知道,豈非怪事?

  「本來十分兇險,不料竟有轉機,憑我們一船四人,至多將船損壞一些,賊黨搶上船來,爺爺只一停船動手,首先無人能敵。如其用那鐵槳,更是多大本領也無法近身,何況還有二位哥哥相助。只是這條船通體都是爺爺在海南島精心打造的,上等材料,沒有一塊木頭,此時不易買到,好些地方均有鐵皮包裹。爹爹在日為了爺爺性情太剛,外面樹有不少強敵,又喜親自操舟,往來江湖不算,還要遠出海洋,膽又太大,非但造得堅固,處處都有防禦,周密已極。

  直到爺爺回轉故鄉,隱跡多年,幾個強仇大敵惡貫滿盈,相繼死光,只有一個年紀較小的不知下落,久無音信,想也死在海上,此賊如在年也六十,決非吳家叔侄,不知怎會這樣狠毒。我因這條船來之不易,決不能造第二條,最難得是用了多少年,老像新用不久神氣,固然每次回去全家收拾得勤,到底還是材料太好,越久越耐用,為賊所毀實在可惜,連爺爺也是這樣心理,否則照他老人家的脾氣,早就停船和他們對拼了。方才正在發愁,惟恐賊黨人多勢盛,大船為他所毀,竟會有意想不到的事,大哥立處還好,二哥如在船頂,也許暫時還看不出,請你幫我防守後艄,時機一到,我將這兩根橫木一去,把我機關一扳,舵樓立時下落,三面木板往外一倒,後艄船面立變成一片平地,你只事前看准形勢,避開那兩個鐵木樁,便可施展你那獨門兵器,教我見識見識了!」

  說時,薑飛看出船已趕出好幾裡。那片水中沙洲蘆灘業已過完,水面重又展寬,兩面賊船當頭的已抄向前面,分為兩線包圍過來,當頭幾隻已用暗器二次向船頭打到,似懼鐵槳威力,還不敢十分隔近。可是中腰一帶逐漸進逼,離兩舷只兩三丈,當中隔著一列浪花。這一臨近,越看出群賊水性之好,動作之快,其勢並不可以輕視,內中幾個水性武功都好,像是為首頭目的,業已放下雙槳,拔出兵器,立在船頭,目注大船,躍躍欲試。看那形勢,稍微再近一點,當時便由兩旁撲上船來,如由水中進攻更是容易,心中一驚,方想這班水賊均精水性,怎麼追了這遠不由水裡進攻?風浪這大,賊船大小,就不被鐵槳打中也難靠攏,如由小船縱起不是容易。船行這快,遠了不行,近了又被這兩片鐵槳激起來的惡浪隔斷,單是窮追有何用處?忽然聽出群賊喊殺、風水相搏聲中,大船兩側似有兩串軋軋之聲響個不停,船底響聲已早停止。

  定睛一看,原來大船兩側船底靠邊之處好似有什東西不住舞動,並還攪起兩條又勻又急的浪花。月光照處,每邊似有一列長短不等似刀非刀的影子急轉不已。心方奇怪,忽聽盆子低語道:「爺爺想因賊船厲害,連船側兩排渦刀轉輪也同發動,莫非他老人家只顧運動雙槳,有人相助還不曉得麼?這類機關乃是爹爹在日,在海洋中救了兩個西洋工匠,互相設計打造而成,非但幫助行舟,一經開動,船輪吃水一沖急轉起來,風浪越大船走越快,並還可以防禦敵人由水裡來攻船底,真個再好沒有!因這東西無法再造,只管每次回家都要背人收拾,已有多年不曾使用,也從未遇到過仇敵。今日這樣破例,他老人家一向鎮靜,表面看不出來,分明是因形勢險惡,意欲早脫重圍無疑,但是有人相助連我都看出來,他怎麼會不曉得呢?」

  薑飛頭一次不曾聽出,只當所說是指自己,暗付:大哥在船頭迎敵,業已出手,老人斷無不知之理,如何這等口氣?後才聽出另外有人,料在中艙一帶,仔細察看,哪有人影!

  盆子見他上下左右不住張望,笑說:「二哥這時還看不見,我方才也只看出一點形跡,略現即隱,底下便未再見。最可笑是這班水賊業已被他傷了好幾個,竟會毫無警覺。我料來人至少兩個。一個隱在水中隨船同進,一個也許隨在我的船後,否則方才二哥未來以前有一本領水性較高的頭目被我打了一鐵蓮子,我明明看見被他用刀格開,不曾打中,竟會翻身落水,不曾起來,船也幾乎翻倒,後被同黨趕下撈起,現已落在後面,看那意思不死也必重傷。水中非有能人暗助不可,方才少說還有十來個水賊潛入水中,想將船攻穿,都是響上一兩下便不再有聲息。

  這類賊党水性高強,能在水中換氣張目,個把時辰不往上面探頭,船底雖有純鋼打就的鐵片護住,另外還有鉤刺之類,一個不小心便受重傷,船走又快,急切間無法攻穿,但是賊黨決不死心,怎會一響就停?此時早無聲息,分明有什能手藏在下面,將賊殺死,才會有此景象。我雖不知是誰,但見那人所穿水衣水褲,正和昔年爹爹同一路數,否則不會那樣顏色。賊黨被浪花遮住目光,人家還在船邊出現半身,傷了他一個能手,竟未看出,也許船走太快,各不相顧,連水中死了好些同黨他還不知道呢!我聽爺爺說,二位哥哥多半奉有師長密令去往湖南有事,不宜顯露形跡,最好不令這些賊黨照了面去。

  方才再三囑咐,就是你們武功真好,最好不要驚動便由於此。方才不知有人相助,敵勢太強,同舟共濟,那是無法,既已有人相助,能不出手自然是好,何況爺爺共只兩個老友和爹爹兒個同門至交,這樣仗義暗中出力相助決非外人。方才我只見到一點人頭,不曾看清,如其所料不差,內中一位老前輩比爺爺還不願別人看出他的本相。如其看出二位哥哥本領真高,非但不會真個出手,也許面都不見,由水底走去。人家這樣義氣,在水底跟了半夜,出了不少的力,結果不能請上船來當面道謝,連人是誰都不知道,心中如何能安呢?」

  正說之間,猛瞥見前途接連飛起兩枝帶有火星的響箭,在水天相連之處閃了兩閃,當頭賊船立時同聲呼哨,也有幾枝響箭流星曳空而過,朝前射去,盆子驚道:「爺爺今夜船走真快,我還不曾留意,就這一會工夫已離湖口不遠,那火星便是賊黨信號,分明賊頭也自出動,再有幾裡的水程又要陷入重圍,前後受敵。萬一賊頭在前途下上水閘,用截江鎖把路隔斷才討厭呢!你看當中幾隻賊船已想撲上船來,分明是因追了一陣連傷多人,回去不好交待,又想他們大隊援兵就在前面,相隔不遠,想在到達以前搶將上來。。賊黨已快發難,他們人多勢盛,被他搶上船來到底討厭,為何這兩個幫手還不出現?多急人呢!」

  話未說完,忽聽一少女口音接口笑道:「都是你鬧的,我和大公既然來此,哪有不出手的道理?你偏要把這位姜兄喊到後艄,不令出手,我想看這如意鎖心雙輪的威力都辦不到,還要埋怨人呢!」

  姜飛方覺耳熟,盆子已歡呼道:「我早猜是二姊同八大公隨後趕來,別人不會知道,也無如此湊巧,果然料得不差。」

  說時薑飛剛聽出來人隱在船艄之上,似由水中剛剛冒起,正是方才所見少女南宮李的口音,料知那位李八大公也跟了來。忽聽喊殺之聲,回頭一看,不禁大怒,原來就這二人一同往後循聲注視瞬息之間,已有好些賊黨分由兩面搶上。前面桑老人剛剛轉身回顧,怒吼了一聲,忽又回轉頭去,照樣劃動那一雙鐵槳朝前飛馳,嘴裡好似說了兩句,不曾聽清。

  沈鴻本來立在船頭戒備,雖早發現賊船漸漸靠近,但因走了一大段均未發動,不曾想到來勢這等神速,說上就上,人數又多,每面少說均有十來個。本是手持兵器分立小船頭上,比住大船一同急馳,相隔最近的約有兩丈,看不出有何用意。前半段浪花又大,目光被他隔斷,看不甚清。月影西斜,離水越低,江面正在起霧,殘月昏茫,偏巧又被雲遮,賊船隻是八九十條黑影,各帶著一點燈光,在暗影中飛馳閃動,賊黨又各穿著一身黑色水衣,越發不易看出。就這星月迷漾、光景晦暗之際,群賊連聲也未出,大概只發了一個暗號,便同分頭往大船上躥到,來勢宛如引滿了的強弓,又猛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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