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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末了幾個浪頭只管澎湃奔騰,聲勢驚人,浪頭已一個小似一個,但這狂濤驟起接連幾個衝激之威,看去也實令人目眩神飛,心寒膽落。最危險是第一個浪頭受崩崖猛擊朝上狂湧之時,就在缺口洪瀑邊上,離沈鴻身前才只丈許,如非沈鴻一心想要探路過去,藏身避雨的崖凹,緊貼在人字頭的邊上,崩崖又在對面,人立洞凹之中沒有走出,那一帶地勢又是棧道最高之處,這接連兩三座浪頭均和山崩一樣狂湧上來,稍微隔近當時一定被水卷走,不打在崖壁上面骨斷筋折,全身粉碎,也非淹死不可。那浪山崩倒時大半前傾,小半貼著棧道逆流上湧,水勢最高時湧起崖上好幾尺,水力絕大。

  沈鴻立處崖凹立被狂流填滿,總算應變機警,一見面前銀光暴湧,狂濤山崩,忙將身子緊貼外壁,沒有被水沖倒,水由凹口湧入,打向對面洞壁,激射起萬道銀花,再往外壁這面反卷過來,其勢已衰,只潑了一身浪花水點,人卻不曾受傷。浪頭一過,水勢立退,順著坡道狂流飛落,回復原狀。沈鴻驚魂乍定,見谷中波濤洶湧,水聲越發洪烈,雖更險惡,但已不再湧上,冒雨探頭往兩面一看,不由驚魂皆顫,又嚇了一大跳,原來方才這幾個浪頭一沖,所過之處,對面因是平崖峭壁,無什草木,只將壁上苔薛涮淨,崖石零碎崩落了好些,本來就有大小千百條瀑布擋住,乍看上去還不甚顯,立處一面非但二十來丈長一段的野草小樹被惡浪一打隨流沖去,蕩然無存,靠裡一面的泥土也被洪流沖涮,憑空加寬了丈許數尺不等齊整整一大條,和刀切一樣,現出一條丈許高到數尺不等的凹槽,上面依舊蒼苔狼藉,草花零亂。近棧道處卻空出這一大段,並還崩塌了好些地方,當時人要被它打中萬無生理,那崩崖之處更是奇險。

  原來沈鴻所立崖凹就在人字缺口的旁邊。方才倒的那片危崖恰在對面,少說也有兩三丈方圓一大塊,憑空崩塌,休說人立在下必成菌粉,或被帶入水中,不壓死也要淹死;便那崩倒之時稍微偏東,那樣幾萬斤重一片大崖石由相隔十來丈的崖頂朝下猛墜,只有一角壓在這立處上面的突岩也必打成粉碎,人在下面如何能有生理?因是山洪暴發,大雨傾盆,雨聲水聲喧若雷轟,崩崖之勢被它掩去不少。外面水氣迷目,事出意外,只聽萬籟怒鳴、驚雷交轟中一聲大震,不曾看清,穀中常有崖石崩落,業已聽慣,沒料到有這樣厲害。等到察看明白,才知生死呼吸危機一發,立處稍前稍後固是必死無疑,便是山崩水湧之際,人立崖凹之中,稍微換個方向,或正向外觀望,也必被那突然崩墜的浪山沖倒,撞個不死必傷,滑跌倒地。再要驚慌過甚,不及攀附,更被狂流巨浪卷去,休想活命!再看崖崩之後,穀底一面的棧道已被壓斷,一同坍倒水中。

  上面缺口立時加深加大,為了缺口加寬,急流而來的山洪雖然小了一點,看去仍是那麼驚心眩目,耳鳴魂悸,冷氣森森,浸人肌骨。身上早已濕透,越來越冷。遙聞穀中到處崖崩石墜,此起彼落,遠近相應,越想越危險,最可慮是歸途棧道雖比方才寬了好些,因靠壁一面有一段斜坡,上面的水和決堤一樣朝下猛衝,好些地方均已崩塌,將路隔斷。那些浮上濕泥剛被狂流猛衝,化為一條條的泥龍飛舞而下,又有大片泥土崩塌下來,最後棧道也崩塌了丈許寬一條裂口。

  如在平比再寬一點也能過去,此時下面駭浪奔騰,狂流洶湧,稍微突出一點的崖石不時整片崩塌。頭上面的雨水又似天漏一般倒傾下來,雨點打在崖石上面和擂鼓一般,激濺起老高,雨勢大得出奇。眼前水氣迷目,離身數尺便難認路,如何敢縱過去?始而進退兩難,前進不能,歸又無路,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一想,這雨不知何時才止,谷中的水早晚湧上棧道還在其次,最可怕是立處危崖和上面崖頂一個不巧就許突然崩塌,送了性命。何況此時相隔黃昏必已不遠。此時已是饑寒交迫,又餓又冷,穀中水勢如此洪大,來路那幾處險地必早淹沒,無法飛渡。二弟不知藏身何處。又無法喊應,照此下去,天再一黑,處境更極危險,不壓死淹死,這饑寒之苦先難忍受,餓還能當,夜來氣候更冷,再要一轉北風,凍也凍死。與其坐以待斃,何如乘天未黑以前拼著受苦冒險尋覓生機,怎麼也比困在此地要好得多。

  想到這裡心膽立壯,重又冒著大雨出外察探,幾次被暴雨冷氣逼退,稍微歇息,心終不死,最後回到崖下,索性把上下衣服脫掉,把水擰乾,將身上的水擦淨,又用內功運轉真氣練了一陣,覺著稍微暖和,再將褲子紮在頭上,披上濕衣出外察探,終於尋到一條道路。本來就在人字崖口附近,緊貼立處崖凹之側,上下如削,無法攀升。方才還是一片整壁,只崖石上面泥土被洪水沖涮乾淨,現出一列高低錯落的山骨。因離上面崖頂有好幾丈,水氣迷目,看不到頂,形勢太險,不時又有大股山洪朝下狂沖,並未想到由此上去。後因天將入夜,危機已迫,再不逃出險地凶多吉少,只得冒了大雨往來亂竄。

  眼看來路一段棧道崖石不時崩塌,能走之路越來越短,人當萬分危難之際,只管情急心慌,終想在奇險奇危之中覓得生機。明知無路,決不死心,照樣東尋西找,想盡方法,尋那生路,優急太甚,連饑寒疲勞也都忘掉。那地方業已看過兩次,因知難上,也未在意,及至往來走了幾次,實在想不出脫險方法。心正愁急失望,打算聽其自然,忽聽崖頂上面似有人在說話,心中一動,忙又趕回,喊了兩聲未應,只聽風水相搏之聲比前更猛。天空中呼呼亂響,不時發出極尖銳的厲嘯,聽去悸人心魄。大量陰雲急如奔馬,往西南方成團成陣狂湧而去。對面崖上許多未被山洪沖倒的樹木在狂風中搖擺起伏,勢甚猛惡,有的業已倒斷,有的被風雨打得東倒西歪,橫臥在地,斜掛崖上,隨風飛舞搖盪,和打秋千一樣,已無自主之力。

  好些大小雜樹就這片刻之間都被連根拔起,稍小一點的並被狂風卷去,斷線風箏也似,似在陰雲迷漫之中略一隱現便不知去向。有的整株滾落穀底,噗咚一響激起丈許高的浪花,轉眼隨流漂去。雨勢雖然小了好些,雨點也是時疏時密,快要停下,但那山洪雨水被狂風一吹,風助水勢,水趁風威,聲勢反倒比前猛惡。遠近樹木折斷、崖石崩裂之聲也似比前多而且密,此起彼應,響成一串,襯得形勢越發險惡,比方才大雨還要驚人。身更冷得直打寒戰。靜心側耳往上傾聽,哪有一點人的聲息!估計時光雖然離黑不遠,天色反倒稍微開朗了些,不似方才那樣陰晦。這樣狂風暴雨、洪水滿山險峻的崖頂,常人平日上去都難,此時怎會有人?又不似薑飛的口音,必是方才聽錯。

  料知北風已起,轉眼就要封山,再要降上一場大雪,照全山樵采人所說那等奇寒更是危險,心裡越急,越想脫險。正在仔細察看前面歸途有無道路,猛覺眼前一花,嚓的一聲巨響,定睛一看,離身不遠一段棧道本是孤懸向外的一條危崖,忽然崩斷了兩三丈,落到下面,被崖石攔住,雖未墜入水中,激起驚濤駭浪。自己剛由上面走過,只要回時稍微一慢,多高本領也必隨同傾墜,休想活命,不由心膽皆寒,慌不迭往後退避。探頭下視,方覺立處是片整崖,不致崩塌,忽有一股急流由腳旁沖過,順坡而下,流向穀中。心疑上面山洪沖將下來,大驚回顧,目光到處,猛瞥見身後危崖裂了一條大縫,由下到上寬約一二尺。

  仔細仰望那裂口竟一直到頂,因側面崖頂已往回路那面傾斜,仿佛中有空處,剛剛崩塌,崖石一裂,倒將過去,恰巧將其填滿。方才那股急流便是上面積水乘勢流下。仔細一看、一想,漸漸看出這一帶崖勢獨高,崖裂之後並無山洪下流,裂縫之中山石還是幹的。只有兩處掛著兩三條手臂粗的瀑布,銀蛇也似蜿蜒飛舞而下。離裂縫口外約有兩丈石齒甚多,高低錯落,到處都可落腳,極易攀援上去。崖縫又厭,便遇平滑之處也可手腳並用,踏壁而上。朝穀底的一面形勢更好。就這轉眼之間,雨勢已止,風卻越來越大,只人字崖口的大瀑布寬達數丈,不知上面能否繞越飛渡?如能越過,便可尋到穀底,怎麼也比守在危機四伏的崖腰棧道要好得多,不禁喜出望外,頭上所披濕衣吃狂風一吹業己半幹,匆匆穿好,便由那裂縫之中踏著石齒上升,生機一現,勇氣大壯,連饑寒也全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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