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二八


  聽姜飛說,盜賊惡人下手多在三更左右,姓田的曾說戲尚要唱到天亮。此時雖還未亮,想已離明不遠。馬性猛烈,外人不能近身,方才雖聽兩次馬嘶,並未被人牽走。必是主人見此馬太好,只看了一看便即回去。就是想要也必好好商量,隔了這些時均無人來,睡前門窗出路二弟已早看好,全都關閉,外面服侍的下人久無動靜,想也離開,一點不像有事神氣。明日還走長路,不睡一會豈不疲倦?反正有事也避不脫,還是聽天由命的好。心中一定,漸生倦意,晃眼便自睡熟。

  醒來一看,天已大亮,雨還未停,只是小了許多。桌旁放有一盆面水,覺著手中已空,想起兵刃暗器不應露出,自怨昨夜疏忽,伸手一摸,已全不見。正想二弟今日怎睡得這樣香,人還未醒,回頭一看,身後已空,薑飛不知何往。二人睡在南面橫炕之上,本可睡四五人。薑飛自覺比較機警,多知一點江湖上事,睡時特意一同臥在炕的中間,自己面窗而臥,萬一有事可先驚覺,沈鴻面朝裡臥,行李包裹放在中間。

  沈鴻回顧無人,再一察看,所有銀兩衣物都在,行李包裹也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只是二人兵刃暗器一件無存。心方驚疑,回顧桌旁盆水尚熱,旁邊還有洗漱用具,明是下人準備自己起身之用,主人仍以客禮相待,心又一定,以為薑飛早起入廁,不願把兵器露出,見自己睡熟不肯驚動。故連暗器也一齊帶走。

  耳聽廣場上鑼鼓聲喧,戲已開場,知時不早,暗中埋怨,我們在此作客,曠野孤村,主人是什來歷全不知道,昨夜又有許多可疑形跡,天早亮透,二弟就要走開也應將我喊醒,如何悄悄起身,不言而去?一面尋思,一面穿衣下炕。忽見門外走進昨夜少年張五,手中井還捧有兩盆早點和一小鍋米粥,熱氣騰騰,味道甚香,放在桌上,笑說:「天已不早,請尊客洗手,用完點心去看戲吧。這樣大雨,恐怕還要多留一兩天呢!」

  沈鴻見主人這等待承,越發放心,稱謝洗漱,正想等薑飛轉來同吃,共商行止,偶一回頭,瞥見碗筷只得一份,心中一動,忙問:「這位大哥,可曾見我那兄弟麼,他什麼時候起來的,如何沒有喊我?」

  張五笑道:「尊客不要這樣稱呼,小人張五,那位姜三爺剛一天明便自起身,因聽說你快天亮才睡,又知今日未必能夠起身,故未驚動。他由田二爺陪著,用完點心往見莊主,此時想在前面看戲,沒有回來。我見天已不早,少時還要入席,想尊客再睡一會,先將洗漱水打來,端來點心,再行驚動,請尊客吃完去往戲場就見到了。」

  沈鴻疑念已消,又聽兩聲馬嘶,越覺昨夜多疑,暗笑二弟終是童心,平日那樣精明仔細,一有戲看,被人一喊就走,一去不回。不喊醒我,也未留話。匆匆吃完點心,因見主人這等勢派,行囊中這點銀子決不致失落,決計大方一點,只向張五稱謝,連托他照看的話都沒有說,便即起身。這時到處有人往來,對面幾問房內正擺酒席座位,張五已將釘鞋雨傘備好,說要送去。初來人地生疏,也就聽之。先還不覺有異,及至走到路上,連遇多人,這才看出所有男子,不同老少,差不多均是武家打扮,腰間多半帶有兵刃,有的並還是背插刀棍的短裝壯漢,行動均極輕健,。」

  也分不出是主是客。心雖驚奇,但因主人相待甚優,也未想到別的。走進樹林又聽馬嘶,意欲就便往看,張五笑道:「此馬真個性烈,無人能近。昨夜有人往看,還被踢傷了一個,尊客沒有多日竟能將其制服,難得姜二爺那點年紀,也和尊客一樣,這大本領,誰都看不出來。此馬靈巧異常,它早吃飽,想是知道主人由此路過,想你去看它呢!」

  二人邊說邊走,相隔不遠,一轉就到。那馬仍和昨日一樣系在木柱之上,想似掙扎大甚,那麼堅固的木牆已被撞壞了一半,牆板也有兩處踢碎。旁邊放著極好的草料,所飲水中並有酒味。身上傷處藥已敷滿。沈鴻問知姜飛曾往為馬洗傷敷藥,但是藥色不同,有的傷處並還用布包紮。原來主人聽說那馬周身是傷,先曾命人醫治,無奈馬見生人亂迸亂跳,誰也無法近身。後由薑飛親上,方始馴善。

  此時不知何故又在發威犯性,沈鴻見那花馬經過早來全身沖洗,露出本身。周身黑白相間,斑紋分明,只管身有許多傷痕,照樣不掩它那神駿無比英姿,周身宛如一片白雪,上面浮著大大小小一片片的烏雲,毛色都是那樣明朗清晰,毫不相混,通體油光水滑,略一動作便閃動起無數波紋,好看已極。這時仿佛受了什麼委屈,正在發威,鬃毛根根倒立,迎風披舞,昂首怒嘶。那一雙又明又亮的馬眼凶光怒射,似要搏人而噬,說不出的威猛氣概。

  本來那馬正往外掙,韁繩被它拉得筆直,系馬的木柱也似向傾斜了些,一見主人走來,忽然息怒,歡聲低嘯。那蓬半豎起的鬃毛立時復原披倒,長尾連搖。因頭被韁拉緊,上面又加了一條極堅韌的皮繩,無法側轉,先將後半身傾向前面,貼在主人肩旁不住挨蹭,甚是親熱。

  沈鴻瞥見張五見狀驚奇,似有不快之容,也未理會。這一路來深知馬性通靈,忠於主人,心中也實愛極,忙即湊上前去抱著馬頭,連連撫摸,察看傷處,笑說:「我們蒙主人十分厚待,便你也吃了不少好東西。今日大雨,不知能否起身,你好好的在此飲食休息,等到天晴上路,不可胡鬧強掙。我在此作客,如何將主人木板踢碎,聽說你昨夜還踢傷一人,這多不好意思呢?」

  沈鴻原想借著說馬,表示對主人的謝意,雖然事前聲明此馬頗有靈性,對餵料的人決不為難,如想隨便騎它牽走,定必激怒反抗,不能近身。料定昨夜必是想要牽走,或有別的惡念,自找苦吃,畢竟自身是客,將人踢傷不好意思,有心表白歉意。說時微聞張五似在冷笑,不知何意,還當聽錯。不料那馬本來將頭頸貼在主人懷內親熱,神態也極馴良。一雙目光卻不時斜睨主人身旁。不知怎的忽然一聲怒嘶,揚腿便朝張五踢去。不是沈鴻隔在當中,張五聞聲驚退,閃避得快,差一點沒被踢中。

  沈鴻見狀大驚。雖料張五昨夜必已來過,將馬激怒,方才冷笑也有原因,否則不會如此激烈,表面卻不能不管,正要喝罵,猛想起昨夜曾聽多人到馬房中走動,馬又怒嘶兩三次,牆板被它踢碎,牆也撞歪。張五方才因馬論人,曾說自己本領高強,能在短時期內制服此馬,內中似有原故。昨日和姓田的說馬已騎了兩三年,雖是假話,得馬沒有多時,張五一個下人初次相遇如何知道;並還深知此馬性情和馬的威力,豈非奇事?心念微動,忽觸靈機,見馬雖因隔遠不再踢跳,但對張五仍是昂頭怒視,目射凶光,鬃毛重又往上豎起,哪裡像馬,分明像個極猛惡的野獸,遇見仇敵正在犯性發威,蓄勢待發,稍有機會便要猛撲上前,將人咬死,神氣比初見時還要威猛惡相,忙即一把抓住鬃毛,故意怒喝:「你這畜生怎不聽話,我們是客,如何得罪主人?人家雖不與你一般見識,到底過意不去,你這一身傷還未痊癒,莫非真要我打你麼?」

  說時,覺著那馬立時收勢。

  沈鴻心方暗喜,話還未完,無意中往下一按,馬便乖乖伏倒地上。沈鴻因它腿上有傷,又剛洗過,心中不舍,忙又溫言說道:「你知認錯就好,主人處由我賠禮,不會與你計較,我也不會給你苦吃,放心起來吧。」

  說罷稍微一提,那馬立時隨手而起,又複原狀,昂頭擺尾,低聲歡嘯,和主人親熱起來。偷看張五似更驚奇,便對馬道:「你好好的等在此地,我們就住在那邊房內,相隔甚近,我弟兄現在看戲,求見主人,走與不走少時都來看你,再見外人不許鬧了。」

  那馬一聲聲驕嘶,好似回應。沈鴻也未在意,便隨張五起身,途中回顧,那馬探頭門外,雖未嘶鳴,目光卻註定自己去路,神態焦急,恨不能想要跟來神氣,方想此馬怎的如此戀主,仿佛片刻不願離開。張五忽然笑說:「此馬真個從來少有,我不過昨夜聽說它太好,看了一看,稍微罵了它幾句,還未近身,便這樣記恨。這樣猛惡的馬性對於尊客如此聽話,必有原因,單是武功高強恐還制它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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