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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靈筠見那蝦青殼蒼脊,頭上紅膏隱隱外映,又肥又大。蘸了佐料,入口一嘗,果然鮮美無比。笑說:「蝦雖味美,只太肥大,恐吃不了幾個。」

  李琦笑道:「你姊妹二人的飯量我全知道,內中共只九隻。我陪筠妹再吃一個,便炒蝦仁去了。」

  三人又各吃了一陣,同飲兩杯,李琦又往外走。蘭珠忙說:「你陪筠姊,待我炒去。」

  李琦笑說:「我有兩樣炒法,一老一嫩。還有一樣炸肫和焦炸雞脯。做完,便沒有我的事了。」

  蘭珠隔室笑答:「你真會巴結差使,凡是炒菜都被你搶去,剩下全是現成熟菜,舉手便端了來。休以為你便宜我,若做得不好,卻丟人呢。」

  李琦笑答:「這個不勞費心,筠妹看我誠意,真不好吃,也必嘗上一點。你幫著先把這幹燒栗子代我拿去如何?筍不難燒,只要火功不差,黃得勻稱,自然把佐料浸透,使其又脆又香,不焦不疲,便可交卷。那燒栗講究外焦肉酥,香軟而腴,恐賢妻這雙玉手,未必做得有我今天這樣合適呢。」

  靈筠見李氏夫妻所有菜肴均是自己喜食之物,越發感歎,忍不住插口說道:「主人如此情重,如何敢當。蘭妹如不見外,許我幫同下手,也學做它一兩樣。日後做來,除卻真個皇天見憐,仍是像今夜圍坐三人同食,我決不為他人謀,就做出來,也吃獨食如何?」

  蘭珠聽出靈筠借此表示,未對李琦懷疑,巴不得她行前,使丈夫心稍喜慰,免得日後相思,想起她薄情之處,心中難過。便不再和李琦鬥口,笑答:「小妹平日為博親歡,有時學做兩樣。今日卻因初歸,所有菜肴,均是海棠代為準備,共只四五樣炒菜,全被你七哥搶去。那些熟菜,不知味道如何,筠妹代我去端,便算是你二人做的,免得不好丟人。」

  話未說完,李琦已端菜走進,笑說:「此菜須要熱吃,請筠姊少用一些。底下的菜,索性我們三人同做如何?」

  靈筠知道李琦故意遠嫌,方要開口,蘭珠笑道:「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我兩姊妹都來幫你,我還有事做呢。」

  靈筠也說:「蘭妹本善烹調,只我外行,想跟著學兩樣,七哥不願意麼?」

  這時,靈筠既感到對方深情,難得又是那樣至誠,使人有知己之感。又想起前路艱危,夫也不良,錯己鑄成,只有認命,頓生身世淒涼之歎。一熱一冷,相去天淵,由不得心情上生出矛盾。其實李琦對她心情,早與初見時大不相同,只因夙世情孽,由不得關心愛護,無微不至,實則絲毫沒有雜念。蘭珠曾在暗中試過他幾次,委實始終光明,固是覺著奇怪。便李琦本人,有時想起,也覺好笑,只說不出是何緣故。平時已甚關切,再一見面,更是卿憂亦憂,卿喜亦喜,體貼入微,惟恐拂意。這時見她語柔聲輕,神態親密,眉宇間隱含幽怨,又見蘭珠在暗使眼色,忙改口笑答:「既然如此,萬一覺得不好吃,筠妹不要笑我。」

  說罷,二人同去外屋。靈筠人素端嫻,李琦更是矜待,只管低頭炒菜,頭也未抬,反把滿腹心事忘卻,一言不發。靈筠站在爐旁,心亂如麻,仿佛一肚皮的心事,偏想不出一句話說。李琦炒了一樣又一樣,等到未一樣蝦仁炒完,二人始終不曾開口。蘭珠不知去了何處,也未再來。靈筠呆立在旁,見李琦已託盤端菜,忽然想起,看了一陣,不特一樣未學,連人家炒的什麼菜均未留意,心中好笑。忙道:「七哥累了這些時,我卻一事未做,由我來端吧。」

  李琦也覺一直不曾交談,怠慢了人家,忙道:「只顧炒菜,也未招呼筠妹,真個失禮,望勿見怪。蘭妹也不知哪裡去了。」

  靈筠還未及答,忽聽窗外有一女子接口道:「七哥,你那蘭妹暫時被我們管住,想不到我和五姊反輸與她了。」

  跟著走進三人,正是張婉和金國士,一邊一個,把蘭珠夾在中間,剛剛放開。蘭珠滿面俱是笑容,入門便笑道:「你們看如何?這回你們總該認輸了吧?」

  還待說時,李琦早知金、張二女來意,恐靈筠誤會,忙使眼色,朝著張婉把臉一沉道:「九妹如何還是這樣稚氣?來湊熱鬧無妨,何必隱藏在外,做此驚人之舉呢?」

  張婉氣道:「七哥專會欺我,五姊才是主謀,怎單說我一人?」

  李琦知她嬌憨,平素視為小妹,自己情急之下,口不擇言,忙賠笑道:「五姊年長於我,當兄弟的怎敢議論姊姊?說不得,只好向小妹妹說話了。恕七哥心直口快,去到裡面罰我三杯,賠罪如何?」

  金國士也氣道:「七弟這話,比方才教訓九妹還要挖苦。你平時對眾弟兄均極謙和,尤其我和九妹,今日簡直改了常態。當真只顧新交,便忘舊友麼?」

  李琦知她詞鋒犀利,惟恐把話說僵了,忙道:「都怪小弟不好,一律受重處罰如何?」

  金、張二女同聲笑答:「認罰就好說話,只要把我兩姊妹認輸的罰酒每人分你一半,就算拉倒,否則決不甘休。」

  李琦方要點頭,蘭珠一面延客人座,一面正添杯筷,聞言慌道:「這可不行,各歸各事。」

  隨對李琦笑道:「傻子,你知道什麼。她兩位因為不信我話,要吃一壇罰酒呢。你莫以為筠姊知道此事,便不高興,聽我一說,只有助歡。你們同盟兄弟姊妹,乃患難骨肉之交,居然有這等行為。她自家先就欠罰,怕她做什麼?」

  原來蘭珠常聽金、張二女說:「人非草木,你丈夫對於靈筠那種癡情熱愛,你不加緊防閑,反倒設法使其親近,終非所宜。」

  蘭珠力言丈夫光明磊落,對於靈筠,實是谷師叔所說夙世情孽,儘管愛護備至,並無絲毫他念。金、張二女終恐女方日久情生,男的再把握不住,即便蘭珠對夫恩愛,容忍愛護,終非所宜。李琦性情剛毅,凡百無畏,萬一惹出笑話,他是全堡屬望的三軍主帥,堡規又是一夫一妻,不容再娶。以前因聽蘭珠力言無事,還好一些。自隨桓平一同練法以後,看出李琦對於靈筠固是無限深情,處處流露,便靈筠也似有些感動,迥異從前,本就有些懷疑。當夜又見蘭珠約靈筠下榻夜話,連每日應有的消夜也都不到,不禁生疑。但恐李琦不快,事前假說少時也許來做不速之客。背後商量,到時先往窺探,相機行事,如無變故,便自退出。

  蘭珠雖早防到二女要來窺探,深知丈夫決無他念,未以為意。算計二女必在客館消夜散後前來,誰知三人剛一起身,二女假裝蘭珠約其同往消夜,一半窺探,並代三人掩蓋,已然早到。蘭珠因想李琦、靈筠心雖無他,當此遠別在即,必有幾句話說,故意閃開。哪知剛到後房,便被二女攔住,責以大義。蘭珠不憤,和二女打賭:男女雙方,只要有一人言行失檢,便罰酒一大壇。

  二女以為靈筠既肯深夜來此,當此離筵初啟、黯然魂消之際,即使雙方發情止禮,也必有些話說。何況女子性情,多半難測,峻拒雖堅,只要對方不肯灰心,一旦水到渠成,往往急轉直下,出人意外。雖知蘭珠向無虛言,口氣那等堅定,料無差錯。但是打賭在先,話已說僵,於是由關心變為取笑,只要男女雙方說上兩句親密的話,立時便可算贏。為防靈筠看出,不好意思,事前並還約定:到時各用暗號,不便明言。

  蘭珠氣二人不過,冷笑道:「五姊、九妹不必過慮,休說七哥性情古怪,心地光明,不是常情所能揣度,便靈筠姊姊,也是心同冰玉,不染纖塵。只要你們發現他二人有什過處,任憑取笑,七哥也許臉老,我代筠姊害羞如何?」

  三人把話說完,二女一邊一個,拉著蘭珠,由後房輕悄悄往前窗繞去,一連窺探了好些時。見裡面兩人一個低頭炒菜,一言未發;一個雖是柳眉深鎖,面帶愁容,不特沒有開口,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目,始終望著火爐出神。看似各有心事,神情均頗莊重,絲毫不像情人敘別之狀。再看蘭珠,望著二女,不住好笑,仿佛得意非常。雖料輸定,心仍不服。後來又待了一會,直到李琦把菜炒完,快端進屋,張婉首先忍耐不住,一面出聲發話,隨同走進。

  蘭珠人最直腸,當眾說完前事,笑對李琦道:「你們看筠姊只有高興不是?我去取那一壇酒來,非罰她二位吃光不可。」

  國士笑說:「就算我二人是輸家,七弟把話說錯,自己已認罰,莫非被你一賴,就完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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