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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隨請眾人去往冷芳謝人席。行前,李琦瞥見靈筠曾向蘭珠耳語,蘭珠不住搖頭,並用手拉靈筠同走。回頭又朝衛壁說了兩句,好似靈筠本不願去,迫於情面,不得不往神氣。

  那冷芳樹乃堡中美景之一,當中一所大廳,碧瓦雕欄,四外種滿梅花。夜間花樹上又點上千百盞銀紗小燈,時當望後二日,碧月微缺,分外光明。燈月交輝之下,望去宛如四面香雪海中,閃耀著千百顆明星。室內履舃交錯,冠劍如雲,華燈吐焰,明輝似晝,照得那幾位女俠越發容光美豔,儀態萬方。席次乃主人排定,先是十三人,分坐兩席。蘭珠特意招了靈筠、程賢貞、段泉、王藩、李琦,連自己三男三女,同坐一席。首座自是段泉,二座王藩,三座賢貞,四座靈筠,五座李琦,六座留與堡主。

  段泉明白主人心意:推說乃父未來,自己還要往另一桌上敬酒,想請七哥代作主人,故把四、五兩座略微顛倒,實則想和李琦並坐。又看出李琦心意,特把所愛的人強拉了來坐在一桌。暗笑少女癡情,用心良苦。尤其堡中風習一向率真,男女用情不尚虛偽,也無人笑話。不似城市中人,自己心積行惡,偏裝正經,只見男女一起,便認為大逆不道,造謠讒毀。哪似此間少年男女純任自然,天真可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蘭珠似已明白,竟都不以為意,反把對方所喜的人拉來同坐,豈非奇事?再一暗中觀察,靈筠儘管隨眾舉杯說笑,對於李琦始終淡薄,看都不曾多看一眼,不時卻把目光瞟向隔座。

  衛壁卻未回顧,只朝同座諸俠一味拉攏,雖是初交,神態言動無不誠懇謙和。在座除金、張二女俠胸有成見,不大理他外,余人均無城府,漸漸談投了機。朱武不知怎的,也和他投緣起來。方笑巧言令色,果是處世妙訣,只要生就一張利口,滿臉假笑,再要勤謹一點,真個無處不可通行。以朱武兄的聰明機智,本看不起他的人,一席之談,竟改觀念。靈筠女流無知,又在他家長大,受騙更無庸說了。

  忽聽雲板傳敲之聲,由遠而近。任龍由對桌主位匆匆立起,對蘭珠道:「此時天已不早,怎有貴客前來?我看看去。」

  話未說完,便聽門外有人接口道:「不速之客闖進來了。」

  眾人一看,正是小俠鐘靈,全都大喜起迎。鐘靈笑道:「你們客氣,我就走了。」

  賢貞想起讓座,蘭珠原因她與靈筠自來交厚,又將衛壁拆開,故請朱氏夫妻分坐,好使靈筠說笑,免其不快,忙攔道:「本來一桌可坐八人,何況這裡還有空位呢。」

  隨請鐘靈坐下。敬酒後,笑問來意。鐘靈朝兩邊席上看了看,笑道,「能在這裡入席,想必都是自家人了。本來我不會說這話,因家師時常命我留意,所以我問一聲。」

  李琦因在座,只靈筠、衛壁他未見過,恐靈筠多心,忙答:「這位金俠女與朱仁嫂至交,有話明言無妨。」

  鐘靈笑道:「七哥錯會意了。金俠女雖然初見,其未來因果,家師已曾談過一點,本是此中人,如何背她?好在這件事沒甚大不了得,我就說吧。穿雲頂側,近日忽有寶光劍炁上騰,有霧天氣看得最真。家師偏說不應為我所有,不令去尋。說完,正值入定,未及請問是何人有此福緣。後想起家師曾說,九俠弟兄在此可隨意出入,有益無損。口氣似說,王、李二兄與金、張二姊尚有仙緣遇合。為此連夜趕來送信。那寶光劍炁隱現霧中,人一近前即隱,查不出它一定所在。若能到手,福緣不淺。諸兄何不各憑命運,前往一試?」

  眾人謝了指教。鐘靈又把途徑地點告知,並說當地要由賊巢路過,去時務要小心。

  李琦自經張婉質問之後,看出靈筠鍾情衛壁,早成了已定之局;又恐同輩見笑,入席後便把情感強行壓制,只和別人說笑,不再向其談笑。偶和鐘靈無意談上兩句,心中後悔,忍不住偷眼一看,靈筠目注隔席,似有心事神情,也未理會。

  跟著中遲起身走來,添了一座,問知前事,朝鐘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忽又笑道:「你說那兩處都是雪窖冰崖,地形奇險,寒冷異常。九俠兄弟去時,須服我特製的六陽丸,才可去呢。此事雖然各憑福命,如果自問不能耐那峰頂的罡風雪沙之威,大可不必。九俠如去,每位帶上一丸,便無礙了。那是天山最高寒的所在,峰腰以上大氣稀薄,會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像白鬼崖到水晶原那一帶,冷得連人說話的聲音都會凍住。有時走到路上,忽然聽得有人哭喊歌嘯,卻不見人。人都當是鬼怪山精,其實那是多少年前遊山路過,或是采冰參、雪蓮的人,所凍結留存的語聲。

  因彼時天時稍暖,隔了多少年,凍解發出,並非真的鬼怪。但那附近幽谷山洞之中,聽採蓮人說,每當寒月微茫之際,每聞下面隱隱傳來男女笑語和琴瑟之聲,誰都疑是下有仙靈窟宅。無如那地方多是千百丈高的雪崖深谷,幽壑沉冥,一眼望不到底。休說你們,老夫得信,也曾去過兩次,用盡方法,無法下去。前問雪衣老人,是否仙靈,笑而未答。我想下面定必隱有異人奇士。老夫年邁力衰,自知凡骨,幸蒙雪衣老人賜我靈丹,能多活幾年,於願已足。此時不比少年心性,已不再作求仙之想。

  「諸位英姿秀髮,迥異常人,雖不敢說個個仙骨仙根,照此人品心性,或者能有遇合,也未可知。只是福緣前定,不可強求。連那靈藥也是如此。當地又要經過賊巢,九人都去,似非所宜。人數一多,休說神物、異人不易尋到,甚或惹出事來。這幾天又是冷魂峪子午寒潮最盛之時,稍微掃著一點潮尾,比你們來時所遇黃沙狂風,更加兇險。最好住過十天,到下旬頭上,把人分成三四起,或僅二人一路,穿上我這裡特備的防寒服裝,帶了皮篷,分班前往一試,比較有望。

  明早我命小女把六陽九取來,交與七弟分配,每人一粒。可惜采煉費事,自家父在日,至今五六十年,想盡方法,共只煉了兩次。以後無法尋到那幾樣靈藥,已有三十餘年未煉。以前每煉一次,僅得八十一九,均被陸續用去。現剩十一二丸,愚父女尚須留一二九,以備不時之需。雪衣老人只說九俠可以隨意行動,未提他人。所以我連朱賢侄夫婦俱都未送。且看你們九人的福緣如何吧。」

  九俠一聽六陽丸如此珍貴,所剩不多,主人幾乎傾囊相贈,心中老大不安,再三遜謝。說:「靈藥難得,無須九人全去。再者,小侄等跋涉江湖多年,受過不少磨煉。像王藩、李琦、成全、張婉四人,並是同門師兄妹,曾得恩師慧日禪師傳授,內功頗有根底,能耐奇寒盛暑,料無妨礙。堡主盛意,至多只領五粒。餘留堡中備用,免得人多糟掉。」

  蘭珠力言:「此藥雖少,一則,近年多開闢了兩條出路,無須再經冷魂峪附近走過,不畏子午寒潮與風雪玄冰之險。再則,家父性情如此,言出必行,不中意的人求也無用,一經出口,永無改變。明日我與七哥送來,再說用法。不必客氣了。」

  李琦本來還想辭謝,因為主人意誠,又瞥見衛壁在對面桌上回顧靈筠,暗使了個眼色。靈筠眉頭微皺,便轉向任氏父女和程賢貞,兩次欲言又止,似想開口求藥,又不好意思神氣,後聽蘭珠把話說完,方複常態,面上卻帶著失望之容。不禁心中一動,便即允謝,不再堅辭。蘭珠見李琦和她說笑,面有感激之容,也頗心喜。

  席散之後,鐘靈忽把中遲父女請向一旁,密談了幾句,告辭要走。李琦忙趕過去,打聽鷹巢頂如何走法。底下的話還未說完,鐘靈已接口笑道:「李七哥不必打聽了,你將來自有你的遇合,我師父暫時不會見你,去也無用。何況我那地方也是本山最高最險最冷之處,和你去采參的地點差不許多,並還有路可上。鷹巢頂四外均是無底絕壑,冰川雪崖,連綿不斷,途中多是千萬年所積冰雪,隨時都有中裂之險。我從小生長當地,不騎烏鵬,上下尚極艱難,非用家師飛行甲馬不可,你們如何容易飛渡?」

  蘭珠也在旁插口笑道:「七哥你想見雪衣老人麼?他老人家最疼愛我,雖然他說與你緣淺,我只要朝他苦求,也許有望。就不收你做徒弟,求他引進到別位仙師門下,必能如願。他那鷹巢頂,不會劍遁飛行的人,上去也實艱難,又與冷魂峪遙遙相對,冷得嚇人。小師兄因服老人靈藥,從小住慣,自不覺得。常人休說到頂,半途或許凍僵。再要撞上子午寒潮,全身立時凍縮成了一個小孩,骨髓皆凝,僵作一團,事前如無準備,便仙丹也難使其回生。你想烏鵬那樣通靈神鳥,遇上寒潮起時,來往都要避開正面,由高空直下山頂,何況我們。不然,我早去了,何待今日?然七哥想去,我早晚也必設法,使你如願。此時人多,還有好些活和此行走法,且等明早再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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